父女两个在后厨说话。
宁老汉家房子不大，后厨距离前屋很近，宁老汉说话声音又大，坐在前屋的梁秀才和宁玉乔都听得清清楚楚。
梁秀才是读书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读书人端方斯文的姿态。
农村山水养育出来的，却没有一点庄稼汉的糙样。
他笔直地坐在木椅子上，脸色微变，身体却没表现出任何变化。
倒是宁玉乔心虚，不自然地瞥向梁秀才。
从对方黢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只能找个借口离开。
“我去帮爹搭把手，你坐着。”
宁老汉在园子里种了几棵果树，梨和桃花刚开，粉的白的交映在一起，给这个农村小院带来一种别样的生机。
宁玉乔喜欢吃梨。
宁玉婵喜欢吃梨。
宁老汉不偏不倚都种了两颗，还有一颗杏树。
桃花也要帮宁老汉做饭，被宁老汉拦住了。
“你是客人，不该你动手，坐着等着吃现成的。”
桃花笑了：“我是什么客人，我是代大哥来的，有什么活尽管交给我，别看我年纪小，力气大着呢。”
霍家人都憨厚，宁老汉喜欢和霍家人来往。
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宁老汉也是喜欢的。
“没啥活，就炖只鸡，炒个鸡蛋，蒸锅馒头，一会儿就好了，你没意思，可以去院子里看看桃花，刚开，好看着呢。”
厨房地方小，确实站不下四个人。
宁玉婵也赶桃花出去：“姐，桃花你们去院子里转转，我帮爹做就行了。”
宁玉乔本来也不喜欢干活，如今又成了秀才娘子，自然不愿意伸手。
宁玉婵的驱赶正合她意，“那行，我和桃花出去看看，两天没见，花开的越发旺盛了。”
宁玉乔存了心思，想打听一下妹妹在霍家的情况。
拉着桃花出门。
正好桃花也有话问她。
两个人便一起出了门。
宁玉婵也有事情和宁老汉商量。
霍家日子过得不好，地没几亩，霍老二腿脚又不利索，霍长寿年纪小，指望几个女人干力气活，显然不太容易。
宁老汉支摊卖馒头点心，倒是一个好营生。
如果拉着霍家人做点小生意，不求大富大贵，隔三差五吃顿肉，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如果和宁老汉一样卖馒头点心，有点抢生意的嫌疑。
她刚嫁人不能断了宁老爹的生路。
所以她打算先和宁老爹商量商量，如果能商量出个结果，她再回去和公公婆婆说。
宁老汉听说女儿要支摊子，一万个不同意。
“玉婵，霍家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出去做买卖。”
宁玉婵商量道：“我原本不也帮爹卖点心吗，哪里算是抛头露面。”
宁老汉还是不同意：“我一个人养你们两个，难，再说你娘有手艺，当年还是她教的我，都怪我记性不行，那么多好吃的点心都忘了做法……
我把你嫁给霍家，是让你过好日子的，怎么能让你出去支摊子。
那我嫁你干啥，还不如我养着你。”
宁玉婵知道宁老汉心疼她。
她心里感激。
可是霍家的日子不成，她必须想办法。
“爹，我公公腿脚不好，地种不了多少，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能够一家人生活，万一……我们一家人要饿肚子了。”
宁老汉皱了皱眉：“霍家那么艰难？”
宁玉婵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以前也觉得很好，可霍大哥当兵去了，剩下四口人身体不好的身体不好，小的小，哪有收入。
霍老太太倒是有钱，可他看不上我公爹，一点家产都没分，种着好几百亩地，还抢我公公五亩，我婆婆都快呕死了。”
宁老汉难受了。
“玉婵，反正长生不在，干脆我把你接回来吧，这苦日子咱不过。”
宁玉婵心里充满了愧疚。
她本来想表现好点，让宁老汉放心，可她没计划周全，又惹宁老汉难过了。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着说：“爹，我都嫁给霍大哥了，哪能回来，成亲又不是儿戏。”
宁老汉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娘。”
宁玉婵继续笑：“我婆婆说了，如果霍大哥三年不回来，任由我去留，是我自己不愿意，公公婆婆对我好，桃花也对我好，我受您辛苦养到十八岁，都没报答您，不能再给您添麻了。”
宁老汉心口泛酸，伸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唉，苦了你。”
宁老汉出去抱柴，宁玉婵把发了的面端出来，和成一个一个的面团，水开后放篦子上蒸。
很快就能蒸出一锅香喷喷的大馒头。
她揉了两个面团，额头发痒，顺手蹭了蹭。
手才落下没一会儿，感觉有只冒着寒气的大手落在她刚才蹭过的额头上。
不由得看过去。
竟然是梁秀才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宁玉婵呼吸一紧。
三天前还是自己的未婚夫。
如今已经是自己的姐夫。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手里捏了一个面团，嗫喏了半晌，开口：“姐夫。”
这声姐夫喊出口，名分已定。
梁允贤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真那么喜欢他？”
宁玉婵有些迷茫。
她和姐姐约定，各自给夫家交代。
姐姐咬定喜欢梁允贤，自己也绝不改口，心仪霍景烨。
如今梁允贤如此问，好像有问题，又好像没问题。
正在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时，宁玉乔来到门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玉婵，你快点，水快开了。”
宁玉婵顾不上梁允贤，弯腰把剩余的面团弄好。
梁允贤始终没走。
宁玉婵透过眼帘正好能看见他固执的灰蓝色长袍。
宁玉乔咬了咬牙，主动进屋把梁允贤拉出去。
“相公，这里烟火气重，你是读书人，不要进厨房。”
梁允贤一直被拉出去，视线才从宁玉婵身上移开。
宁玉乔心里嫉妒，可也知道两个人的感情。
她暗暗握了握手指，“相公，妹妹说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不想面对你的时候还想着另外一个人，这对你不公平，她是爹最疼的女儿，被惯坏了，由着她吧。”
梁允贤闭了下眼睛，这满院子的花香，第一次让人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梁允贤回屋了。
刚成亲，他不想冲动惹得宁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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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
总得熬到午饭结束。
下午他便赶去书院，至少在秋考前不会再回霍家村。
梁允贤出去后，宁玉乔挤进厨房叮嘱宁玉婵。
“别忘了你的身份，允贤以后是要当官的，你确定能一直瞒住他吗？能瞒住他身边的朝中大臣吗？
到时候他做你同谋帮你隐瞒，还是揭发你？
小妹，做人不能太自私。”
宁玉婵已经相信了自己是反叛之后。
离当官的越远越安全。
如果梁允贤以后真做了官，她也会被人格外注意。
身份暴漏，梁允贤大义灭亲，她伤心难过。
梁允贤帮忙遮掩，事发，是灭九族的大罪。
还是留在霍家，面对一家子农村人，更容易隐藏身世。
“姐，我懂，不用总提醒我。”
老母鸡炖好后，一家人围桌而坐。
宁老汉左边挨着宁玉婵，右边挨着宁玉乔。
梁允贤坐在宁玉乔身边。
桃花则坐在梁允贤和宁玉婵中间。
饭桌上，梁允贤一直没说话，不过眼神却没怎么离开过宁玉婵。
两个人算是对坐，看对方也方便。
宁玉婵这两天吃的不算好，肚子空，想多吃几块鸡肉，奈何梁允贤一直盯着她，她实在没办法放开肚子。
桃花拘谨，不想给霍家丢脸。
眼馋鸡肉和炒鸡蛋也忍着没夹，只管吃手里的大馒头。
宁玉乔心里不痛快，悄悄戳了两次梁允贤。
宁老汉眼不瞎耳不聋，还能不知道几个人之间的猫腻。
可头都拜了，他说什么也没用了。
更何况，他不知道宁玉乔拿宁玉婵身世说事。
饭后，他把宁玉乔叫到房后，追问她这两天是怎么在梁家过的？
宁玉乔避重就轻不肯说实话，只说一切都好。
宁老汉叹了口气：“我看允贤喜欢玉婵，这事没那么容易平息。”
宁玉乔生气道：“喜欢什么，只不过定了亲，又没拜堂，我才是和他一起进洞房的人，也就这两天心气顺不过来，等他发现我的好，自然会忘了玉婵。
爹，您可别多管闲事。
举人娘子，我做定了。”
宁老汉眼看着女儿执迷不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由着她去了。
“以后过好过赖，可不能怨恨旁人。”
宁玉乔可不觉的日子能过赖，“允贤聪明，会读书，肯定能中举人，爹，您不想当举人的亲岳丈，难不成想当举人的养岳父？”
宁老汉说不过女儿。
反正事已至此，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走了。
“你自己想好就行。”
吃过午饭，四个人该返程了。
宁老汉把剩下的半锅馒头都给两个女儿装上。
“我没做点心，拿几个馒头给亲家尝尝。”
离开宁家后，梁允贤一直跟着宁玉婵的脚步。
宁玉婵走快些，他就走快些，宁玉婵停下来去看路边冒芽的小草，他就停下来，不远不近的跟着。
宁玉乔心里生气，可不好太过直白的阻止。
毕竟霍长生不在家，妹妹还没圆房。
万一梁允贤生气了，把妹妹接回梁家，她的处境可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