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就该让灰熊吃了你
意识昏沉中,一道亮光刺来,他望见的是高大的树群,他猛然坐起身,女童欣喜的望向他:
“小孩儿!你醒了!”
女童还掐着他左手虎口不放,萧南风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神医谷?那帮只会写脉和神清的庸医,又有何用!
只是二哥已然发难,想必另有文章,不若将这小怪物扔下正好请君入瓮!
女童却突然仰起脸,萧南风一惊,甩开拽住衣摆的小手,别过头大步离开。
"哥哥!"果然,她求人的时候,总用这种骗人的小奶音!
他已快步踏过第二十七块青苔斑驳的岩石。
"别走……"
第二声呼唤轻得似烟,混着哽咽卡在风里。他突然想起当年那只白兔,冰凉的鼻尖。
他愤愤折返,女童已是满脸泪,却仍旧笑着扑了过来,萧南风这才发现,女童脚踝竟已渗出血迹。
"哥哥回来了!"她说完这话就昏了过去。
一声哥哥,带着将散的哭腔,叩击着他的良知,有些滚烫。
护卫们很快找了来,方才十几名刺客的尸体却早已消失不见,处理的这般干净!
萧南风带女童回了营地,众人脸色都很难看,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缓缓上前。
萧南风一怔,二哥手段不错!竟将神医谷最废物无能的谷主请了来!
“灵童大人受伤了?快快请神医诊治!”二哥殷切的说道。
萧南风想要阻拦,那神医却已搭上了灵童腕脉,半晌神医说道:“灵童脉息微弱,应是受了重创,需日日以灵芝滋养,方能保寿数无虞。”
萧南风挑眉,望着女童脚腕那个一寸小疤,暗想:二哥发难的法子,是让这小怪物吃空东宫的灵芝?
“可还有什么不妥!灵童事关社稷,神医可定要仔细!”二哥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萧南风一愣,看向神医,却见他面色如常,并不理会二哥。
“神医退下吧!此番辛苦了!”二哥语气中略带着疏离。
红玉忙抱起女童退下,萧南风暗想:二哥这是给神医谷的好处没给足?神医这属实有点儿临阵倒戈了吧?
“莫不是方才救你伤着了元气?听闻上次替母妃挡灾,小灵童就病了好几日!”萧楚溪眼中的担忧让萧南风都有一丝尴尬。
真想告诉这傻子真相啊!他心底默念,嘴上却说道:“许是让灰熊吓着了。”
“那你可要好生为她调养,日日药膳切莫忘了!”萧楚溪啰嗦的像宫里的嬷嬷!萧南风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毕竟萧楚溪这话让他无从反驳。
“不过是寻常宫女而已,溪儿不得胡说!太子,可给她改名!”父皇问道。
“回父皇!已赐名宁芊芊,今日回宫便制宫牌。”萧南风答道。
“好生管教,不得生事!”父皇又这般说。
萧南风回到帐中,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女童不见了!
“小怪物!”他厉声喝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外面嘈杂声、惊呼声浪般涌来!
他冲出营帐,心脏几乎骤停。
火光与阴影交界处,宁芊芊小小的身影正张开双臂,挡在昏迷不醒的红玉身前。仅仅几步之外,一头猛虎,正压低身躯,兽瞳紧盯她们,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这般近的距离,侍卫们弯弓搭箭,却投鼠忌器,不敢靠近。人群死寂,屏息看着这绝望一幕。
“来人!取鹿血!”萧南风一声怒喝,想要用血引老虎过来,可是千钧一发,眼看着小怪物就要葬身虎口!
没成想小怪物不退反进,她只是微微仰着小脸,静静地看着那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依赖?仿佛走向的是她饲养的猫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凝固。
猛虎低吼声更沉,肌肉绷紧如弓弦,眼看着只需一跃,便是血肉横飞!
萧南风惊得心跳都好似停止一般!
那猛虎庞大的身躯忽然一滞!它鼻翼剧烈翕动,像是嗅到了什么令它忌惮的气息。只听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短促的咕噜声。
然后,在众人的围观下,这头刚刚还凶狠异常的百兽之王,竟猛的收起了攻势。庞大的身躯灵巧地一转,几个纵跃,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猎场边缘的黑暗密林之中!
萧南风猛的上前将小怪物揽入怀中,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篝火营地。
只有夜风吹拂火焰的噼啪声。
一片死寂中,小怪物得意的咯咯笑声突兀地响起。
她猛的推开萧南风,小手抓着红玉摇晃:“姐姐快醒醒,背我去追大猫!”
闻言,萧南风真想掐死这惹祸的小怪物,正要扭头跟她讲道理,却见小怪物身形一歪,萧南风忙接住她,这才发现小怪物居然额头滚烫!病成这样还想追老虎,简直是个魔王!
神医谷谷主忙上前,从怀中掏出数十个药瓶:“太子殿下,许久未见,可还记得老夫?老夫这儿有几个温补的丸药,可给小……小友服下,每日一粒,睡前温水送服即可。”
萧南风一愣,暗想:当年孤找你求医,也没见你这般殷勤!
却依旧抬手,命人收了这丸药。
深夜回宫,刚安置好女童,她烧还未退,脸上滚烫,昏迷中不住的哭喊:“哥哥!别走!”
萧南风有几分愧疚,轻声叫醒她说道:“没走,孤在这儿!”
谁知女童猛一睁眼,一巴掌扇了过来:“哥哥不是你!”
“小怪物!你!”萧南风愤怒的站起身,捧着自己肿脸,气的浑身颤抖。
“哼!”女童仰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当时就该让灰熊吃了你!萧南风愤愤的想,想要起身离开却又怕让人撞见,只得转身坐在床边,藏着自己的肿脸。小怪物不守信用,又敢用毒!
不知跟小怪物僵持了多久,次日醒来时,宫中就流传开来美誉——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临危不惧,于灰熊掌下,勇救稚子,有太祖遗风。
父皇再次压下了灵童挡灾的说法,又接连厚赏东宫,萧南风却无丝毫喜色,那日猎场,他将刺客的箭矢呈上,父皇却无任何动作,他就那般将事遮掩去了,就像上次遮掩端妃中毒一般!至于女童,父皇这不杀不赏的态度实在让人迷惑。
他摩挲着新到的圣旨,却听见女童咯咯的笑声,他抬脚去了隔壁殿中,红玉正坐在床边逗弄着她。
春猎后,整个东宫外松内紧,舅父家连夜送来了十几名护卫,明悟喊着自己板伤已好,一大早就开始统御属下,忙得脚不沾地,面前这两个人却这般快活,当真是天道酬懒!
刚走进内室,红玉已行礼退下,他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不知红玉给女童说了什么,女童此刻望着他,眼中满是祈求:“绾绾听话,哥哥别丢下绾绾。”
眼睛亮的似露珠,声音可怜的像朵水仙,小嘴巴巴的比蜜还甜,小怪物,狡猾的当真是家学渊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腰牌,丢到她面前:“以后你便叫宁芊芊,再敢用毒,别怪孤保不住你!”
“哥哥,我叫绾绾,你不喜欢绾绾,就送绾绾回家好不好?”
“唤孤太子殿下!都说了,你叫宁芊芊!是东宫的奴婢。送你回家?到底你家在哪个山?哪个州府?这些若都不知道,那有什么寺庙?四季气候如何?山石是何颜色?三餐吃何膳食?你若能说出来,孤定送你回去!”萧南风强忍着怒意,他向来言语温润,但小怪物总能三言两语把他气死!
“好,我去寻,太子殿下。”女童望着他,眼中祈求尽去,已是一脸坏相!
她她她!她肯定又想用毒!萧南风愤愤的扭过头,忙不迭的逃了出去。
他站在殿门外,心道:莫急,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抓到了你爹那个青衣骗子,若是骗子还尤可恕,若当真是细作,那孤便只能赏你们父女黄泉相会!
第七章真的吗?我不信!
天罗地布搜寻七年,却总是毫无音讯。那青衣人如同人间蒸发,他提前为骗子父女备好的审判与死局,又成了一句见证他愚蠢的笑话!
这女童便似一根刺,顽强的扎进东宫。她似暗影无声无息,更似附骨之疽见证他每一次心疾发作的狼狈。
七年,足够他当初的些许不忍尽数消散,足够鱼鲠在喉的恨意,沉淀为心底杀不得甩不掉的憋闷。
又是一年清明,萧南风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雨,芷栖殿蒙冤的那日,那雨幕也是这般让人窒息。此刻,刑场上的血,想必已尽数洗刷干净。
二哥临死还在勤政殿外喊着冤枉,可是父皇只是静静的批阅奏章,朱笔勾画没有一丝颤抖!
诛九族,赐无常帖,父皇说的如同平身、免礼一般轻易。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二哥的死局早在那年的清明就注定了,只因五岁女童的那句告发。
只是这盘杀局,直到终盘,他才看出端倪。
父皇隐忍七年,任由二哥野心膨胀,用严氏的剑斩朝中乱象。直到严氏如日中天,由盛转衰一朝覆灭,竟只用了短短半月。
当玩世不恭的九皇叔和籍籍无名的文崇岳带着严氏罪证上殿时,二哥脸上甚至还挂着意气风发的笑。
二哥拂袖怒斥两人诬告,拱手喊冤,话还未出口,却已被父皇的眼神钉死在齿间。
那日,父皇问他为何知道毒药颜色时,冷厉的眼神也是这般!
这些年父皇虽时常苛责,却并未发难,他与二哥斗的势如水火,却不想,头上竟还悬着父皇的剑!
如今严氏已清,父皇下一剑指向何处,已然明了……
萧南风暗暗握紧了拳头,无妨!他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跪在阶下的孩子了!
哐!书房的雕花门被重重的推开。
母后迈入殿中,母仪天下之人,今日凤袍却多了一丝凌乱。
“你舅父在前朝苦苦支撑,本宫在后宫如履薄冰,为何你就这般不争气!岂不知储君当如白璧,不容纤尘,微瑕便是死罪!”
望着母后眼中怒意,他默默的褪了上衣,趴在榻上,这次母后一共扎了他三十七下,比平时多了许多。母后走后,他缓缓起身,推开窗,望着院中圭臬,笑的惨然。
他自是知道自己白璧微瑕,否则也不会跌了父皇那方了不得的砚。
父皇斥他德行有亏,此话,他其实受的不冤……隐瞒心疾将死,本就是不忠。
心头的抽痛加剧,这些年,这病症发作的越发频繁了,他狠狠的攥住心口,怎奈眼前一黑,他并未慌张,这濒死的感觉,他早已习惯。
恍惚中,只觉冰冷之物,一点点按在背上,连起一片刺痛,他皱眉睁开了眼:“宁芊芊,走开!”
她起身嘲笑道:“小废物,就会恩将仇报。”
他眸光锐利的打量着面前之人,却只觉口中腥甜,他用拇指擦拭嘴角,却蹭下一抹血痕。
“是我的血,赏你了!”她又说道。
“你的血能救人!你竟敢苦瞒孤七年,好大的胆!”
宁芊芊说道:“告诉你又如何!你敢伤我?”
“你!你!谁让你来的,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她指了指身后书架:“翻书救你啊!你的脉息活不到冠礼了!”
孤平生,从未见如此刻薄之人!
萧南风怒道:“下去!再敢多说一字,孤……孤……定让红玉罚你!”
她丝毫不惧,道:“你该告诉你娘亲的,她若知道了,定会想尽办法救你。”
萧南风怒意激起了胆量:“不如你先告诉你那个骗子爹,孤若有闪失,定要你陪葬!”
宁芊芊捡起地上医书,掸了掸灰,抬步边走边说:“书上说,见血封喉无常帖,我看不及你嘴毒。你呀,有伤在身别动气!要知道,有花纹的石头才好看,没人要的弃子终能寻到家。”
萧南风本想发怒,又听她那般自嘲忍不住的想笑,只得嗤笑道:“还做梦呢,孤布下天罗地网寻他多年,他若顾你死活,早就现身了。”
说完死字,萧南风顿时有些后悔,犹记得,当年她无意中得知死的意思,整整一个月没说话,再次开口时性情却又如常,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每次想来总有些不忍。
只见宁芊芊神色如常,点点头道:“哦。”
萧南风语气轻了些:“怎得不说话?”
宁芊芊答道:“我为何要信你,你刻薄不是一两天了,又不能侍奉哑了你,我若同你计较,有损我的寿数。”
自从说了不能用毒,她就把毒改成了侍奉二字!这坏丫头,嘴巴锋利的让他气结。
萧南风背过身去不再理她,却又听她说道:“别想着偷取我的血!其中干系,太子殿下,好生掂量!”
她又猜到了,简直精明的像个算盘。
雕花木门重重的关上,萧南风拾起方才从医书中掉落的纸片,上写着:灵犀脂,药毒双绝,天下至宝。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南风眸色一暗,提笔写下一字——策
黄昏下的练武场,萧南风将手中剑扔向身旁护卫。
“主子这阵子剑法越发流畅了。”他知道明悟此话绝无任何试探,却依旧让他脚步一顿,自那日饮血,心疾已有月余未发,这阵子练武痴迷,怕是已让六宫众人扼腕叹息!
次日午膳时,红玉慌张的上前,萧南风抬手屏退众人。
“今日已是第十日了,主子当真……”
萧南风猛的抬眸,眼神锐利的刺向红玉,惊得她噗通跪到了地上。
了不得了,小骗子连他养在近旁的心腹都能笼络。
“那丫头极有心机,最会笼络人心!你只需为孤尽忠,休要被她蒙骗,枉送了性命!”
红玉慌忙退了出去。
萧南风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盘算着十日,应该够那丫头屈服,于是他脚步慌乱的冲进了地牢,亲自将宁芊芊救出,安置在书房旁的偏殿中,萧南风柔声道:“是孤来晚了,别怕,以后再无人敢伤害你!”
宁芊芊望了眼富丽堂皇的宫殿,然后叹气道:“这便是你的恩威并施,驭下之术?啧啧啧,真平庸呀。就知道你是个恩将仇报的,其实你不必这般试探,我若有根治之法,定会拿来跟你换出宫的令牌。再敢这般顽劣,我定好生侍奉殿下!”
萧南风看着她嘚瑟的模样,恨不得即刻图穷匕见,又想着大局为重,只得忍住被识破的恼怒:“是孤没护好你,你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你好生休息,一会儿孤命人送你离宫。”
“真的吗?我不信!劝你慎重,别逼我动手!”她抬头,望向萧南风,眼中满是决绝。
萧南风依旧笑的温柔,好似顺毛捋着野马:“人血入药何其残忍,生死有命,孤又何必连累你受伤。这些年,孤念你年幼才将你养在宫中,你如今大了,既想离宫,便带足银钱,自去寻家去吧!”
望着那丫头戒备的眼,萧南风面上笑意不减,心底暗骂:狡猾!
他一向举止方正,虚名在外,谁不赞他仁善。独这丫头,望向他的眼中满是了然,小小年纪,好似能将他这一国储君看穿!
黄昏的书房,香炉青烟有些恼人。
一别三月,心口刺痛的感觉已卷土重来,他唤来明悟。
“回主子,那丫头一离宫,就扮成了少年模样,在柳巷寻了家医馆,拜师学艺侍奉的殷勤。身上银钱都当了拜师礼,给那老头乐呵的成日里闭了医馆,出门听曲一整天。”
“今晚动手。”明悟还想再啰嗦,萧南风已轻声打断。
深夜,十里空巷寂静无人,当从盗匪手中救下她时,她怒道:“呸!这么点儿耐心就想骗人?”
他一气之下将人丢下马去,原本倒地的盗匪竟一刀砍向了马腹,萧南风大惊,这绝不是明悟安排的人手!来不及多想,他反身一剑刺死了盗匪,慌乱中,撞见那丫头惊呆的眼,只一瞬的犹豫,他上前揪起她,一同逃入深巷。
藏在破败的院中,萧南风强忍着几乎要昏厥的痛意,她却紧紧的攥着他的胳膊:“死了……真的死了!马死了……人也死了!你用人命来骗人?你用人命来骗人!”
萧南风气笑了:“你要不出去喊?正好替孤引走追兵,事后,孤赏你以郡主之礼下葬。”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他胳膊攥的更紧,萧南风一掌抵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
她又跟牛皮糖似的贴了过来,瞧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萧南风嗤笑道:“宁芊芊,还以为你当真那般铁骨,孤的心疾都被你抖发作了。”
她慌了,忙伸出胳膊道:“那给你咬!”
望着宁芊芊面上的担忧,他惨然一笑:“人血入药丧尽天良,孤绝不做此等事!既然心疾无药可医,那么今夜孤一心求死,那些刺客是冲着孤来的,你不要再耗在这儿,快些逃命去吧。”
他盯着那张姣好的脸,心中却暗想:这招以退为进,你最好有根治之法,否则孤只能永世养着你这味灵药了!
不成想,那骗子却依旧没露丝毫破绽。
“其实我知道,我爹不要我了,但是万一,万一他会回来呢?那日,小哥哥你就回来寻我了,不是吗?所以殿下,不要放弃,你的病定能治得好!毕竟,我这颗弃子如今都找到家了呀!”她仰起头,笑的美极,眼中却储满了泪。
萧南风愣怔了片刻,一阖眼,突然昏了过去。
第八章护你一世安宁
听着宁芊芊的惊呼,萧南风暗想:兵不厌诈,孤今日倒要跟你这小骗子一较高低!
半晌,萧南风尝到了一阵甜腥,他心底一阵失望:她果然,只会这一招!
正烦闷着,就感觉自己被她掐着肩膀往一旁拖,萧南风不禁有些好笑,强忍着不动,任由小骗子老实的搬着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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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想,不过数步,小骗子就停了下来,他还未找到机会睁眼偷看,脸上就被盖了一物,他不禁有些后悔。想必自己是这世间,第一位干草覆面的太子了。
小骗子用干草将他埋得厚实,听脚步声,是打算离开,萧南风皱眉,正想着如何评价小骗子这种不忠不义的行为。
却听哐当一响,萧南风忙侧头看去,两个杀手撞开了院门,他忙要起身,却见二人似是不打算将小骗子一剑毙命。
他犹豫了下,想了想,这丫头倔的很,剑不横到脖子上,想必是不会感恩效忠。另一方面,傲了七年,小骗子也该低低头哭哭鼻子求求饶了。
于是他躺在草下看戏看的热闹,就听小骗子跪地,献出腰上钱袋,恭敬哄道:“两位英雄,害了严氏大族清誉的是律法、是暴君、是动辄诛九族的皇权!两位英雄一腔忠勇,小妹佩服,若蒙二位不弃,愿为严氏一族复兴效力!或沙场建功赫赫扬名,或立身朝堂重修酷律,或远走江湖延续香火!小妹手握宫廷密辛,熟背大盛律,牢记大盛、伏悠、药师三国山川丰茂,一手岐黄更能助嫂夫人一举得男,此生愿为英雄驱使。”
萧南风暗暗好笑,小骗子这舌头,真是嵌着珠串,拨弄的人慷慨激昂。
“啪!”一声凌厉的耳光,小骗子被扇倒在地,萧南风恨得攥紧了拳头。只见那始作俑者指着小骗子骂道:“贱婢,老实交代太子去了哪儿,否则,卖你去下窑,尝尝乞丐苦力的滋味!”
萧南风手抚上剑柄,却见宁芊芊从地上撑着坐了起来,冷笑道:“狗东西,非逼我亲自动手!”
她竟是要激怒那贼人,眼看着贼人抬手又要打,萧南风正要起身,却见宁芊芊的右臂紧绷,似有杀招。收敛了七年,他都忘了,这可是小怪物又怎会怕贼人!
却不想,贼人巴掌并未落下,就被一剑从背后洞穿了心脏,鲜血洒在宁芊芊脸上,她整个人不住的颤栗起来。
出剑的竟是另一个贼人,他笑的癫狂:“小美人,你说的对,延续香火才是孝义两全!跟着这个疯子,老子此生都白费了。”
萧南风一愣,这贼人竟当真被她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只怕是见色起意,当真可恨!
奈何宁芊芊瘫坐在地上,丝毫没有反应,那贼人已经走上近前,奸笑道:“小美人,把衣服解了,让为夫验验,你是不是真的能替严家传……”
后三个字还未说出口,萧南风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他一挥披风,将血挡住,未让血溅到地上的倔丫头身上。
萧南风蹲下,看着她还在发抖,便从怀中掏出锦帕,替她将脸上鲜血擦拭干净。
怎奈小骗子像被砍掉了利爪的幼虎,赖在地上软做一团。萧南风皱眉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安抚。
半晌她冷冷道:“方才看戏看的如何,可还欢喜?”
萧南风一愣,忙松开她。
宁芊芊已猛然起身,怒道:“我对你一片善意屡次相救,你却总试探欺瞒!你若知廉耻,此生就莫要再缠着我!再给我两年,我定能找到医治你的法子,你可以每月来我家,我赐你滴血续命!但你若敢伤我师傅,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她说完大步离开了院子,萧南风挑眉,说道:“骗子也敢妄谈廉耻!”
边说边跟了上去,她居然又回了那家医馆。
萧南风躲在门外,定睛一看,只见医馆已满地凌乱,宁芊芊忙上前道:“师傅,你没事吧!”
地上瘫坐着的老者冷冷道:“你这个祸根,即刻离开,老夫这儿,再容不下你片刻!”
宁芊芊慌了忙说道:“师傅,不关徒儿的事,他们抓的是另一个歹人,徒儿只是碰巧经过。”
萧南风暗想:歹人?说的是孤?
老者怒道:“滚出去!再不走,老夫就报官了!”
宁芊芊忙跪地道:“师傅,我以后再也不惹祸了,求你不要赶我走,师傅,你不是说我像你儿子一样吗?师傅别不要我,徒儿以后定会给师傅赚很多钱,徒儿帮师傅把李大娘娶回家!徒儿伺候二老,为二老养老送终。”
老者闻言,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掼在地上:“还不快滚!”
宁芊芊抽泣道:“师傅,您让徒儿去哪儿呀?徒儿一无所有,只有此处为家啊。徒儿错了,徒儿以后绝不惹事生非,求您,求您别不要我!”
“主子,她师傅相中了唱小曲儿的姑娘,早把李大娘抛之脑后了!”明悟突然凑了上来。
萧南风猛的回头,眼中已满是怒火:“这老头该死!”
萧南风气的浑身颤抖,此刻,他已然不知,自己恨得是房中的庸医,还是当年,玉手将他剥了半日的莲子,尽数扫落在地的母后!
“师傅,若我让那群贼人再也不能造次,您可能准我回来?”宁芊芊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老头望着她眼中的厌烦变成了迷惑震惊,萧南风望着她僵直的背影,暗想:她莫不是要杀了这老头?
没成想她却转身要走,明悟忙拉他侧身躲避。
萧南风黑着脸,默默地跟了上去,明悟忙说道:“主子,那伙人就是冲着她去的,因着当年她告发二皇子,这是二皇子手下的余孽,拼死要杀了她报灭族之仇,正好今日,红儿离了她与我们汇合,才让这伙人寻到了可趁之机。”
萧南风冷冷道:“三个月都未察觉,红儿也是不中用,回去仔细领罚!”
明悟慌忙说道:“如今,这伙人已都伏诛,还请主子放心!红儿她……红儿她……”
明悟还未说完,萧南风已快步跟了上去,迎面走向宁芊芊的那个男人,绝非善类!
萧南风忙追上去,却已然来不及了,那汉子长剑已经出鞘!
“我带你去找他!我知道太子在哪儿!”宁芊芊慌忙说道。
萧南风气的顿住了脚,宁芊芊已经被那汉子用剑制住,她忙抬手指了个方向,接着她身形一晃就要倒下,那汉子伸手一把攥住了她,不想她却突然睁眼,那汉子提剑欲砍,却瞬间瘫软在地。
明悟震惊道:“好快的毒,这丫头下手真黑!”
经历过生死,她对打斗的适应,快的吓人。
宁芊芊像炸炭爆出的火星,猛的砸到大汉身旁,揪住他的的衣领:“他该死,你最该死!”
她揪着那昏迷的汉子拼命的拉扯,半晌,她气愤的捡起了大汉手中的剑。
夜晚的长巷,凄风阵阵,宁芊芊脸颊泪痕已干,眼中仇恨似熊熊烈火一般,萧南风暗暗握紧了拳头,等待着她劈下命中的第一剑,却只听哐当一声,宝剑终是砸落在地。
宁芊芊瘫坐在地,守着身旁刺客,委屈的大哭起来。
萧南风笑道:“走,去把那蠢孩子,给孤捡回来!”
萧南风露面时,宁芊芊的眼神似是要吃了他一般。
萧南风蹲下说道:“孤五岁熟读四书,前朝后宫一片赞誉,父皇不得已将孤立为太子。不成想,却在立储当日中了这毒,从此只得独自瞒下、饱受煎熬。你那日问我为何不告诉母后,不是不告诉,而是母后不会有病弱的儿子!所以你看,这世间血亲家人有何意趣?”
他看着宁芊芊带泪的脸,心中越发不忍,就听她说道:“你娘不疼你,说给我做什么!我爹爹只是走丢了,过阵子就会回来!少来烦我,你的毒,我解开之日自会救你!”
萧南风暗骂:到底要道何时,孤才会牢记,这不是女子,是个怪物!小怪物!
于是他退开一尺,拔剑横在她颈下:“二哥母族余孽要杀你报仇,你打算如何活?”
宁芊芊怒道:“我用你管?每月初一,你派人来这棵树下,我取血给你!”
宁芊芊暴怒的样子好似一只愤怒的兔子,龇牙咧嘴的欢腾,却只知拿冰冰的鼻头撞人。
萧南风说道:“跟孤回宫。拿你的忠心,换一世安宁,或者,孤关着你,做孤的药罐子。”
“什么样的忠心?”宁芊芊冷冷问道。
“不忤逆不欺瞒,能效力。”
宁芊芊抬起手,嗤笑道:“凭你也配?”
萧南风看着她桀骜的模样,高举的毒爪,默默后退了半步,谁成想小怪物豪言壮语刚说出口,她便一头跌了下去……
萧南风又好气又好笑的扶住她。
小怪物终是又回了宫,萧南风望着太医问道:“可是装晕?”
太医道:“此女胎里带的弱症,若不好生调养,难享常人寿数。”
萧南风暗想:流一点血就晕,弱成这样,还天天嘲笑他活不到弱冠,这小怪物真是半点都不吃亏。
他边走边对明悟说道:“那便好生养着吧,吩咐小厨房,每日药膳务必精心。”
正说着,里间传来一声:“萧南风,放我回去!”
那丫头终是醒了,萧南风暗想:傻瓜,你是弃子,能回哪儿去!
他笑着摇摇头,大步走出房间。
谁也没想到,身后这声蠢钝的聒噪,一唤便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