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替玉的抉择丝毫没有让何雾感到意外。
即便在更加举步维艰的境况下面对着顾家的威胁，他的父母也从没有哪一刻想过屈服。
那么，现在凭借一己之力就足够和顾家相抗衡的他，显然更不会低下头颅。
这样一脉相承的铮铮傲骨，又何尝不是一种通过基因遗传的超能力？
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令这场谈判就此无疾而终。
自见面以来，顾演军第一次用正眼对着宋替玉认真打量半晌，而后带着皮笑肉不笑的扭曲神情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有胆魄。”
多余的狠话不必再说，毕竟，顾老爷子的狠戾手段向来有迹可循。
话音落后，他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而隶属于顾氏集团的员工们见状，连忙收起刚刚草拟好的合同初稿，紧随着老板的脚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余下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显然是对忽然不欢而散的局面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最终，几位警官将谢红娜带回市局协助调查。
作为教育厅代表前来旁听的领导们则是愁眉苦脸地发出叹息，而后也纷纷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短短数分钟，会议室内的人数骤减，原本不绝于耳的嘈杂声随之消散，只剩下几个人相对无言时的沉默。
林渊明忍不住隔着宽阔的红木长桌朝对面投去略带幽怨的目光。
这俩孩子，一个是被寄予众望的世界最强，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地球核心，却偏偏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
“行了。”他满脸无奈地说道，“别傻坐着了，我带你们去吃个午饭。”
闻言，宋替玉先是不动声色地看向何雾，见她依言站起身，才立马跟着照做。
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前后脚走出去，下一秒，厚实古朴的大门便在[意念控制]的作用下重新闭合。
与此同时，屁股才刚从坐垫上挪离的邓宁不禁动作一僵。
“不、不带我啊...”他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讪笑两声，“孩子还怪懂礼貌，知道随手关门，哈哈。”
......
鉴于午休时间已经被耽误大半，为了不影响两人准时赶上下午的课程，林渊明便干脆拨了通电话给贺野，让他先去北商城区预订好位置。
三十分钟后，三人按照贺野发来的定位信息成功抵达一家在整片商城区中都极富盛名的火锅店。
包厢的大门刚被推开，一股混合着各种香辛料的麻辣气息便扑鼻而来，充满刺激性的浓郁香气既引得来客直咽口水，又如同轻柔的羽毛般，搔得人鼻尖隐隐发痒。
宽敞的圆桌近乎被新鲜的菜品铺满，从色泽鲜亮的牛肉、纹路清晰的五花肉到包裹着虾仁的竹荪、紧实弹牙的蟹肉丸都应有尽有。
位于桌面正中央的鸳鸯锅早已沸腾，红白相间的热汤不断向上翻涌，发出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咕噜声。
“不是说五分钟就到吗？”独自坐在桌边熏了近半个小时的贺野忍不住对三人发出灵魂拷问。
亏他还紧赶慢赶地从自己班的店铺冲过来抢占位置，结果服务员都给锅底添了三次汤，这仨人还连个影子也没有。
林渊明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腕表，理直气壮道，“没骗你啊，现在不是十二点零五分吗？”
贺野：“？”
见他还是一脸不服气，林渊明干脆提起公筷涮了几片肉丢进他的碗里，“别废话，赶紧吃。”
贺野一边接受领导的好意，嚼着嘴里的羊肉，一边转着眼珠子打量起来。
从这略显低迷的气氛来看，谈判大概率进展得并不顺利。
他停下筷子，忍不住打破沉默，“怎么，顾家的态度很强硬吗？”
说着，他又自顾自点头，“也对，我听说顾老爷子得到消息那天是连夜转乘十二辆飞船赶过来的。”
“毕竟是最器重的长孙出了事情，肯定没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想了想，林渊明如实说道，“他想免费拿到超能力抑制器的生产经营权。”
刚把肉片放进嘴里的贺野在听清这句话后不禁被呛得连连咳嗽，“他疯了？！要是授权给他，其他凭良心做生意的友商们还有什么活路？”
林渊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露出欣慰的神情，“好小子，看来你升入大学以后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向来都是作为反面教材被点名的贺野顿时感到受宠若惊，立马激动得又想往辣锅里丢下一大盘牛肉。
可筷子才刚伸出去，就看见红通通的辣汤上竟然飘着几片白花花的娃娃菜。
“这谁放的？”他一脸叹为观止。
众所周知，吃火锅时一旦将娃娃菜投入辣锅，不出片刻，不光整片菜叶内都会浸满辣汤，表面还会裹满油水。
吃的时候更是犹如酷刑，稍不留神就会被呛得涕泗横流、眼圈通红。
“我。”何雾大大方方地承认。
见她这么理直气壮，贺野觉得更匪夷所思，“你是考国人吗？放着这一大桌子鱼肉虾蟹不吃，非惦记你那个辣白菜？”
？
何雾面无表情地甩过去一记眼刀。
“你再多说两句，她待会儿把辣白菜塞你鼻孔里我可不管。”林渊明小声提醒道。
这么火爆？！
贺野眼皮一跳，而后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朝林渊明那边靠了靠。
事已至此，无需借助超能力，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够看出何雾正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
宋替玉自然也不例外。
可他与人相处一向很有分寸，感情经历又是一片空白，像这样惹喜欢的女孩子生气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因此脑海里顿时犹如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一阵短暂的安静过去，宋替玉忽然意识到，道歉的方式固然还没有头绪，但何雾这样称不上健康的吃法却亟需制衡。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上温热的菊花茶，接着又唯唯诺诺地往何雾手边推去。
何雾的动作随之一顿。
她停下筷子，转头看向宋替玉，“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宋替玉认真地思考片刻，不确定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到这个答案，何雾两眼一闭，发出一道深深的叹息后才继续说道，“这个让人无语的答案我就当没听到，你重新猜。”
鼓起勇气给出的回答却遭到了光速否定。
宋替玉忍不住朝对面几乎快挨在一起的两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然而，林渊明压根不肯跟他对上视线，手中的筷子在锅里飞舞着，“奇怪，我的猪脑去哪了？”
贺野倒是接收到了他递来的信号，紧接着视线便往旁边平移，先是飞快地瞟了眼何雾，而后悄悄抬手用拇指在自己脖子前一划。
千言万语，不言而喻。
经过又一轮仔细斟酌，宋替玉在给出回答时反而变得更加没有自信，“是因为...我隐瞒了地球核心的能力？”
何雾一脸正色道，“猜反了。”
“我生气是因为你没有把这个能力隐瞒到底。”
一旦这个能力的存在被其他超能力者得知，无疑会引起极大的骚动。
难保不会有人为了消除隐患选择铤而走险对他出手。
她看向宋替玉，认认真真道，“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对别人袒露自己的锋芒或是软肋。”
伴随着这句话，宋替玉不禁有瞬间失神。
直到此刻，记忆中那道令他无法释怀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原来在听到他的坦白后，藏在何雾眼中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对他来说因为鲜少得到才显得有些陌生的情绪——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深切担忧，是预知到前路坎坷的于心不忍。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何雾忍不住放缓语气，“我明白，你还在等着那份属于你父母的正义，所以不希望自己会在这条通往正义的道路上成为徇私舞弊的存在。”
“你愿意冒险，可你为什么不愿意提前说服我呢？”
“我...”宋替玉习惯性地迟疑一瞬，却又很快意识到何雾不会喜欢他的欲言又止，于是连忙接着说道，“我怕有一天，会从你的眼里看到戒备。”
关于这个问题，何雾很早就曾设想过。
如果她生来就没有超能力，将会用什么方式走完这一生。
而最终得出的答案在本质上与现在并无不同——那就是从容且真挚地度过每一天。
超能力的确为她的生活提供了极大便利，也让她更轻易地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但她从来不会只执著于自己的长处。
“每年提交至知识产权局的专利申请中，只有百分之十五来自于发明系超能力者。”她举例道，“在超能力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停止进步。”
“哪怕没有超能力，我也有自信能在其他领域作出贡献。”
所以，她不会因为“既得物”而沾沾自喜，更不会因为“将失者”而感到惴惴不安。
“真不愧是我们特调部的中流砥柱，这个思想境界果然...”林渊明先是满脸欣赏地表达了夸赞。
可说着说着，他忽然从这段对话中品味出一丝不对劲。
什么叫“隐瞒了地球核心的能力”？什么叫“哪怕没有超能力”？
“你俩等会儿...”他抬手喊停，一把将两人从互诉衷肠的环节中拽了出来，而后直勾勾地盯着宋替玉，“你隐瞒了什么能力？”
这一回，宋替玉倒是十分乖顺地望向何雾，似乎是在征得她的同意。
如此光明正大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林渊明的目光。
他放下筷子，“臭小子，跟别人开诚布公，跑我这儿搞支支吾吾那一套是吧？赶紧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替玉干脆从善如流，“我也是前不久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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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核心可以转移别人的超能力。”
“......”
一句话，吓得对面两人当场石化。
筷子上夹着的牛肉片硬是停顿在贺野的嘴边，不断滴落的辣油都快溅满半个餐碟了，可就是迟迟塞不进嘴。
半晌过后，他放下已经凉透的牛肉，咽了咽口水，“你这说的是中文吗？”
林渊明则是“嘶”了一声，接着看向何雾，一本正经道，“他有这症状多久了？”
宋替玉眨眨眼，“？”
“他没乱说。”何雾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腕上的[晴雨表]，“这是宁宁改进过的最新版监测仪，有一定程度的测谎功能。”
而此刻一如众人所见，宋替玉的情绪稳定、心率正常、呼吸平顺，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林渊明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他亲眼见证过地球核心的多代更迭，可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见。
“现存的地球核心相关资料中从来没提到过这条信息啊...”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点下录音就开始现场收集起最新情报，“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有这项能力的？”
宋替玉大大方方地答道，“在同学身上做过‘实验’。”
“谁？！”贺野大惊失色，“顾长坤吗？”
宋替玉坦然纠正道，“他是第一次实践。”
贺野：“......”
林渊明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来龙去脉，紧接着追问道，“那...使用的时候有什么限制条件吗？”
“当然。”宋替玉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后也不等他再开口就主动补充道，“我对每个超能力的归属决定权仅有一次，并且...只能剥夺别人的能力，也只能把能力转移给别人。”
这就意味着，他无法通过这种手段让自己获得超能力。
林渊明满脸了然地点点头。
既然地球核心凭借这项能力所能获得的益处并不丰沛，那么使用能力的动机就会大大减弱。
想到这里，他暗暗呼出口气。
这时，刚从锅里捞起第二片牛肉的贺野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你把顾长坤的能力给谁了？”
提及这个问题，就连何雾都朝他投来关注的眼神。
[精神控制]算是比较强悍的精神系超能力，如果被贸然丢给其他人，说不定会引发一场大骚乱。
“给了一只虫子。”宋替玉依旧照实说出答案。
！！！
震惊之余，三人的反应又各不相同。
何雾率先回过神，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只要不会导致不良影响，损失这样一个具有遗传性质的量产型超能力并不会令她感到惋惜。
贺野则是梅开二度，鲜嫩的牛肉再次僵在嘴边，眼神之中明晃晃写着“暴殄天物”四个大字。
林渊明抬手扶额，默默将那一口气又倒吸回来。
刚听到答案的某个瞬间，他甚至隐约看见了在超能力诞生之前的那个主张“人人平等”的时代。
又刨根问底地抛出一大堆问题后，林渊明才心满意足地看着录音文件中长长的进度条。
他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享受这顿火锅，擦了擦嘴就要起身，“你们接着吃吧，我回特调部看看有没有什么资料能解释这种情况。”
眼看着就要跨出包厢时，林渊明却又杀了个回马枪，神情严肃地叮嘱道，“哦对，这都快到学期末了，你们对功课上点心，家长会的时候别让我太丢脸。”
说到这里，他还特地望向宋替玉，“也包括你小子。”
直到三人齐刷刷点头，他才放心往外走去。
短暂的沉默在包厢门合上的瞬间就被击破。
贺野当即开始蛐蛐，“咱部长不知道小宋学弟的成绩稳坐年级第一啊？”
身为特调部部长却没有做到对地球核心的情况了如指掌，简直是重大工作失误！
然而，何雾只顾埋头吃饭，对此反应平平。
直到时针即将靠近一点，她才拉上宋替玉一块起身，“你慢慢吃，我俩快赶不上下午的课了，得赶紧回去。”
贺野嚼着牛肉点头，目送两人急匆匆地往外走，不禁十分动容，“唉，何雾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很把部长的话放心上的嘛...”
这才刚被督促两句，立马就勤奋好学起来了。
至于小宋学弟，学习这么刻苦，人拿这个年级第一就是应该的！
正深感欣慰时，墙角挂着的时钟恰好映入眼帘。
他愣了愣，“嗯？这不还早吗？午休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啊...”
五分钟后。
作为最后一位踏出这间包厢的客人，贺野成功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抵达前台。
打印机吭哧吭哧运作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张半米长的小票。
贺野含笑接过，定睛一看，笑容消失，“夺少？！四个人吃了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