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当何雾醒来翻开学校论坛时，与顾长坤有关的视频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难猜到，他本人现在应该是生龙活虎的状态，这才有精力指挥别人迅速抹杀着自己的黑色记忆。
随便吃了块三明治充饥后，她便拎上书包朝教学楼走去。
路上同样赶着去早读的学生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宿舍区距离教学楼的路途较长，同学们采取的通勤方式便各不相同。
大多数同学都像何雾一般步行前进，余下一部分同学有的选择搭乘校车，还有的则会选择脚踏车或滑板等代步工具，偶尔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家境较为殷实的同学们使用超能力者研发的道具飞在半空中前进。
以至于每到人流高峰段，道路上的景象简直堪比游乐园中的杂耍游行。
绕过C字楼所包围着的教学楼中心花园后，何雾便穿过门廊从正门进入。
古典大气的花纹地毯径直铺向大理石台阶，原本她只需要一如往常那般拾级而上就能够通畅无阻地抵达教室，可偏偏宽敞到足以令十五个人并肩通过的楼梯前却站着几位拦路虎。
在接受了超能力的治疗效果后，顾长坤不仅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就连气色看起来都比先前还要红润不少，整个人笔直地站在阶前，看起来意气风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仿佛被重新打上气的双脚正踩着一双不合时宜的黑色人字拖。
除了柳雪并不在场，精英班的其余几位自然也伫立在他的身旁，只是他们一个个脸色都泛着苍白，看起来倒比受过伤的顾长坤本人更显疲惫。
他们眸光冷冽，扫向阶下三人时更是丝毫不掩饰厌恶与鄙视。
至于身在众人视线焦点中心的那三人，此时的处境简直与受刑无异。
最左边那位屁股着地，身子微微后仰，用手紧紧抓着脚踝左右开弓，一边狠狠用脚掌抽打着自己的脸庞，一边朗声高喊，“我在用脚扇风！我在用脚扇风！”
最中间那位看起来要更惨烈一些，他的头上正笼罩着一团由超能力者操控着凝聚而成的污水，无论他怎么费力地想要伸手将水球拨开，手掌也只会穿透而过，除了使水球表面出现短暂的波动以外根本毫无作用。
每当溺水时间足足有两分钟时，站在顾长坤身旁的那位[控水]超能力者才会挥手挪开水球，给他留出一点喘息时间。
而最右边那两位身形微胖的男学生则穿着粉色芭蕾舞裙，以极为生疏的姿态踩着足尖鞋原地旋转，与此同时，他们的口中还在异口同声地高喊着，“我在用脚钻地！我在用脚钻地！”
只要旋转动作稍有停滞，站在一旁负责监督的同学便会立刻毫不留情地挥鞭。
从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的密布伤痕中，丝毫不难看出挥鞭者的力道之大。
看清眼前这幅景象时，何雾立刻就联想到了前一天下午自己看到的那篇帖子。
这四位大概就是在回复中幸灾乐祸的同学吧...
正当她打算干脆绕路从侧楼的入口前往教室时，站在台阶上的顾长坤却忽然出声喊道，“喂！”
何雾脚下动作一顿，带着几分不好的预感稍稍偏过头去，果然发现他的目光越过周围的人群，径直朝这边指来。
紧接着，她看到顾长坤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居高临下地冲自己勾了勾手，“你，过来。”
霎那之间，何雾的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一个念头——难不成他发现了？
见龚籍的目光也朝这边扫来，她只好压下心中的念头，在周围其他同学们投来的同情视线下走上前去，最后停留在距他还剩两米的位置。
“再靠近点。”顾长坤却对于这个距离感到有些不满。
迟疑片刻后，她再次上前两步，神情不卑不亢，就这么毫不退缩地与他四目相对。
她倒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顾长坤依旧习惯性双手插兜，神情中满是不可一世的味道。
他就这么在所有人的密切注视中走下两级台阶，站定在何雾面前后微微俯身，用带有浓浓审视意味的眸光仔细扫过她的五官。
围了将近百人的楼梯口此刻一片鸦雀无声，就连正在遭受摧残的四位学生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
而在这阵没有经过任何商议的默契之中，顾长坤竟看得有些失神。
恍惚之间，脑海中因为时光磨损而略有模糊的那张脸庞居然在此刻隐约有再度恢复清晰的迹象，他的记忆仿佛骤然被拉回到三年前的都城——那个遭受无数异兽侵袭、丝毫不见平日繁华的都城。
异兽潮的爆发总是猝不及防，因此当灾难降临时，饶是顾长坤的出身再尊贵也只能与同班学生一起藏匿在学校的古老塔楼之中。
彼时，高楼大厦间充斥着的嘶吼与哀嚎，从异兽的躯体中爆发的绿色汁液混杂着随处可闻的尸臭，所有肮脏的气息共同构成了那个夏天的绝望交响曲。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世界将会永无天日时，那位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却成了暗夜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她的乌发浓密，如同一匹名贵的绸缎般垂散在身后，体形分明格外娇小，却能够单手执起长剑，一挽剑花便硬生生为千万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曾几何时，即便是身处金字塔顶部的顾长坤也对这个盲目崇拜强大力量的世界发出过冷嘲热讽，但在亲眼目睹过这位少女的英姿后，他忍不住由衷认为，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够不被这样的实力所折服。
直到异兽潮终于被平息下去，顾长坤才从其他为英雄高歌的声音中得知那位少女的名字——何雾。
从那时起，“何雾”二字就如同他不顾一切想要触及的美梦，始终紧紧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至于眼前的女孩，长发被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发尾垂下来的高度也不过刚刚及肩，五官虽然与印象中的少女有相似之处，却因为细微的区别与记忆的褪色而让他更倾向于“否定”的答案。
再回想起她只是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时，顾长坤心中才彻底笃定下来。
他有些别扭地收回视线，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随后在这阵寂静里给出了所有人都能准确听到的评价，“确实有点像，但还是差得远了。”
何雾：“？”
这样一句短小又模棱两可的话语，连她本人都听得一头雾水，落到其他人耳中却能大做文章。
群众之中不乏有人已经开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丰富的面部表情中几乎已经演绎出一部完整的替身文学爱情故事。
正当顾长坤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时，一旁的龚籍却出声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身子已经转到一半的何雾不由得暗暗喊着运气真背，当即决定装傻，“你指什么？”
“怎么了？”顾长坤也面带几分茫然，忍不住询问道。
龚籍皱起眉来，抬手指向何雾揭发道，“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至今日，何雾终于切身领教到了读心能力的恐怖之处。
顾长坤神色一凛，侧眸看人时，双眸中向来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便愈加明显，“把她的心声读出来。”
！！！
在这个节骨眼上，何雾已然没有余力再去顾虑其他，只得连忙使出旧招，强行刺激着大脑去努力回想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怪东西。
下一秒，龚籍沉顿有力的声音响起，“啊、顾长坤！”
“你是人间四月最后的芳菲！是鸣湖一月未消的冰晶！”
中间夹杂着台下三位同学的呐喊，“我在用脚扇风、我在用脚钻地！”
偏偏龚籍还特地等到呐喊声过后，才又情感充沛地补上后面两句，“沙漠中数不尽的繁星，必然也不及你的眼睛...”
“啊、不想活了...”
通篇下来，只有最后一句是何雾真正的心声。
全场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除了刚从水球中解脱出来的男生忙着大口喘气以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拥有[读心]能力的龚籍无比清晰地听到了群众的心声：纵观古今中外，绝对再也找不出比这更炸裂的表白现场了。
“你...”顾长坤的神情有些奇怪，显而易见的羞赧中似乎还夹杂了几分窃喜，他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地盯着何雾看了半晌，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正在围观的同学们有不少人甚至已经打开了摄像头进行记录。
只不过，最先被录入视频之中的却并非两位当事人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抱着书本、戴着红色袖章刚从正门口进入的宋替玉，“差不多也该闹够了吧？”
此时教学楼大门敞开，犹如一面方方正正的画框，曦光朗朗，渲染着庭院中生来就善于争奇斗艳的似锦繁花。
而他颀身玉立，仅仅只是置身于画面中就仿佛宣告了一场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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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胜利，轻而易举地占据着所有人的目光。
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捧着手机的同学们几乎都不由自主地将镜头转向宋替玉。
而他面色不改，语调淡得令人无法品味出任何波澜，“早读快开始了，都回教室吧。”
在赛恩斯学院中，由普通班学生担任学生会会长的情况可谓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宋替玉在选举期间不仅没有举行过任何拉票活动，就连传统的花车游街都没有参加，可最终却仍旧以压倒性的票数稳居第一。
因此，与不得不屈服于顾长坤等人的无奈心理不同，大多数人在面对他的指令时都是自愿选择了服从。
见人群四散开来，使用[控水]能力与负责挥鞭的两位同学也纷纷停下动作，转头望向台阶上神情不悦的顾长坤。
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何雾也打算趁着这个绝妙的机会遁走，可脚下才刚有动作，顾长坤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衣领，语气却出奇地并不像之前那么凶悍，“你想跑？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
说完，他指着何雾，自顾自地转头对龚籍问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在背心经...”龚籍忍不住抬手扶额，脑海中简直像有一只猴子正在哀嚎——师父别念了！
可顾长坤的脸上却莫名多出几分笑意，“就那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那个？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脑子里想的东西怎么一点也不矜持啊？”
龚籍点点头，紧接着又说，“她骂你是绝望的文盲。”
何雾：“......”
就在宋替玉想要再次出声阻拦这场闹剧时，另一道隐含几分愠怒的温润声音便率先响起。
陈芳文的出现顿时令眼前又多出一抹亮色，本就足够赏心悦目的画卷中美感更浓。
只是他的神情严肃，眸光微冷，俨然往这如沐春风般的画面中又增添了几度剑拔弩张的微妙气氛，“顾长坤，把手放开。”
直到看着他松开何雾后，陈芳文便用视线示意她离开。
果然，这一次顾长坤并没有伸手再拦，何雾终于顺畅地绕过其他如守卫般站在他身后的精英班同学，继续朝教室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陈芳文的眸光才缓缓扫过台阶下那四位学生，眉头随着目之所及越锁越紧，“解开你对他们的精神控制。”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都有一个共性——慕强。
普通人钦佩着所有的超能力者，而超能力者又仰慕着比自己更加强大的超能力者。
出身于中央特调部的陈芳文自然也属于被人仰望的存在，因此即便嚣张跋扈如顾长坤，在他出现后也不由自主地收起爪牙。
他依言停止发动能力，任由那四位学生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陈芳文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温度，“回教室吧。”
顿了顿，他看向离自己不远的宋替玉，笑容完美的令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宋同学也是。”
说完，他便不再浪费时间，先行朝楼上的教室走去。
顾长坤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宋替玉，讥讽道，“我要是你，刚才就绝不会站出来自取其辱。”
“宋替玉，记好了，以后想要阻止我的行动，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个废物一样去搬救兵。”
尽管顾长坤对于学生会会长的职位并没有太大兴趣，可他依然发自内心觉得，让一位普通班的学生在世俗意义上成为凌驾于精英班同学的存在，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所以，从始至终他对宋替玉都抱有最大的恶意。
“哦、对了。”在转身离开前，他脚步一顿，仿佛恍然想起什么般扬了扬下巴，“你向校长提出的建议我也听说了...想要把超能力者和普通学生划分成两个不同的校区？”
“真是了不起，这么好的想法，应该会有不少同学举双手赞成吧。”
说到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语气虚伪至极，“那我可就跟着大家一起，等你的好消息了。”
在顾长坤转身离去后，精英班的学生们很快便接连从宋替玉的视野中彻底消失，可他却有些失神地在原地停留片刻，直到早读铃声响起，下意识紧攥在书本边缘的指尖微微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的皮肤这才重新恢复血色。
他一边面无表情地抬手取下袖章收好，一边从容不迫地踏上台阶，一步步向高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