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多少人?”
这个问题江星睨之前也问过,但是赵恨山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回答。
扑簌扑簌落下来的血泪砸在江星睨的肩膀之上,晕染一大片地血渍开来。
江星睨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这一次,赵恨山给出了具体的答案。
“四千八百多人吧。”赵恨山轻飘飘地说道。
除了和她一届的学生老师之外,她还杀了她的父母,最开始信息封锁不及时,导致得知了赵恨山存在的所有人。
之后的每一届,她都会将那些受到校园暴力的孩子们杀死,让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她会为他们提供复仇的力量,让他们亲手杀死那些人。
“我明明在为他们着想啊。”赵恨山这么说道。“他们活着明明没有复仇的可能,我虽然杀死了他们,但是我让他们能够为自己复仇……”
她低声问道。
“我有哪里做错了呢?”
六年,四千多人。
“如果你离开这里,之后你是不是要对整个徒河市下手了,因为按照你的想法,整个徒河市都对你视而不见,他们也该死?”江星睨的指尖抚摸过赵恨山的脊背。
“要多少条人命,才能够抚平你的恨意呢?”江星睨这么问道。
而赵恨山没有给出答案。
她只是说:“我好恨啊。”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恨谁,所恨的一切都已经被她杀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恨谁,纵使赵恨山将自己的恨意扩大到整个徒河市,扩大到整个省份,纵使再来几千条人命,几万条人命,也抹不平赵恨山的恨意。
恨意所带来的火焰一直在赵恨山的心头翻涌,它灼烧着赵恨山自己,并且不会因为人命的多少而就此休止。
它只会不断地燃烧,直到哪一天,赵恨山彻底被这火焰焚烧殆尽。
“是我不够可怜不够惨吗?”赵恨山又将话转回了最开始。“为什么你只同情季山晴和她的奶奶而不同情我呢?”
她从江星睨的颈窝之中抬起头来,黑黝黝的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眸和江星睨的金色眼睛相对望,眼角的红色血迹仍然流动着,没有干涸。
“现在你知道了,你应该看着我才对啊。”
“我比她惨,我比她可怜。”赵恨山急急忙忙地说道。“你不应该爱着我吗?”
“不是这么算的。”江星睨说道。“你说反了。”
“不是因为可怜和凄惨,你才能够获得爱意。”
从来都不是这么算的,苦难不是拿来被比较的,更不可能成为获取爱意的砝码。
“爱你的人才会因为你所遭受的苦而心疼你,这个道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不然的话,赵恨山所心心念念的那些爱,早就应该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降临在她的身旁了。
可是在赵恨山被校园暴力的时候,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凄惨而爱着她,只会有人因为这种事情而变本加厉。
“苦难不应该是被拿来比较的。”江星睨对着赵恨山这么说道。
她的指尖插进了赵恨山的发梢之中,轻柔地将赵恨山被血渍所染脏打结的衣服梳开。
被人遗忘的痛苦和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的痛苦哪个深哪个浅呢?
明明同样都在受苦,为什么非要分出一个高低贵贱,列出个四五六等次?
分出高低贵贱之后就意味着,有些人的痛苦会被轻视,会被列在更下一层之中,会被鄙夷地说,不过如此。
但是痛苦就是痛苦。
被人评判同样是在伤口上撒盐。
“没有任何人的痛苦应该被轻视,赵恨山。”江星睨说道。
“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恰恰正是你妈妈曾经所对你所做过的吗?”赵恨山听完了这句话,陡然之间愣住了。
我成为了,和妈妈一样的人吗?赵恨山在心底怔愣地想着。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赵恨山都要忘记了她的妈妈叫什么名字,但是有的事情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的。
比如在她哭的时候,被指责“这点苦有什么好哭的”。
比如在她拖着满身伤回家之后,赵恨山的妈妈只会说一句“你真应该去受一受妈妈的苦。”
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赵恨山,说,每一个人的痛苦都不应该被轻视。
后来在她杀死母亲之后,赵恨山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去查看了母亲的记忆。
赵恨山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值得妈妈忽视自己所遭受的,只是一味地哭诉自己曾经的经历。
直到赵恨山真的看到了那段经历。
她在心底问自己——原来仅此而已?原来只不过是心理上遭受了冷暴力?原来这也值得和她遭受的相比,甚至打压她自己的痛苦?
这样的问题一直缠绕了赵恨山整整六年的时光。
哪怕是面对着季山晴,她也仍有困惑。
明明季山晴所遇到的不过如此,明明她的痛苦和赵恨山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差得远了,最多不过是被所有人遗忘,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了季山晴而不是她呢?
难道她就没有被所有人遗忘吗?
直至今日。
她呜咽着,哭得更加厉害了。
“我好恨啊。”赵恨山抽噎着,重复着这句话,她说。“我好恨啊。”
“我不知道我在恨什么,但是我好恨啊。”赵恨山说道。
匕首的刀尖已经穿透了赵恨山的衣服,黑色的阴影缭绕着在赵恨山的后心,与组成她身躯色阴影汇聚在一起。
“我知道。”江星睨说,又把匕首向前送了一寸。
赵恨山没有跑。
“我会将你从无穷无尽的恨中解放出来的。”江星睨说。
“已经没有人会记得我了。”赵恨山当初做得很绝,不管是亲人还是认识的人,都被她屠杀得一干二净。
季山晴的死亡会有她的奶奶为她献花,别人也会有各自的家人,只有赵恨山伶仃一人。
“我会为你献花。”
言下之意便是——你就安心地去吧。
赵恨山没有躲开,她只是用那双黝黑的眼睛看着江星睨。
她能够感受到组成自己身体的力量逐渐散去,她能够感受到一切都在消散,包括一直在翻腾的恨意。
赵恨山其实还有不少的话想问她来着,比如“你能爱我吗?”,比如“如果再早一点,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但是最后,她只是说。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呢?”
——为什么它不是黑色的呢?
——如果它是黑色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