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什么声音？”睡梦中的柳叔被一阵喧闹惊醒，他推了推一旁仍在酣睡的柳婶，“莲花他娘，快醒醒，外面好像来人了。”
说着，他不等柳婶回答，便急匆匆下床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小心翼翼觑向门外。然而，下一刻，本就不结实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柳叔来不及防备，踉跄地跌倒在地。
柳婶连忙从从床上下来，一边将柳叔扶起，一边看着来人，问道：“村长，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晚上的……”
村长目光短促地扫过他们脸上，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家莲花呢，带上她一起，到村口集合。”
说着，村长便转过身，带着身旁的几名青年急匆匆朝外走去。
“村长，村长。”柳叔刚刚站起来，便踉跄着追上村长将他拉住，“是不是莲花那事被发现了？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我们两口子可就只有莲花一个女儿。”
柳婶也想起溪微代替爱女莲花嫁给鬼郎君的事情，也连忙跟了出来，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没有了莲花，我们可怎么活啊。”
村长被柳叔扯住衣袖，不得不停住脚步。他给那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先去下一户。”然后才转身看向柳叔，“这和莲花没有关系。”
柳叔柳婶面上刚刚升起喜色，就又听村长说道：“我估摸着，今天这事比莲花那事还要严重，城主手下的人来到咱们村，要求一炷香内让全村所有人集合。”
柳婶睁大了眼睛：“那能是什么事？”
村长摇头，压低声音道：“城主每月强行为鬼郎君选新娘，实在是有悖人性。唉，我家闺女被选为新娘那时，差不多也是莲花那般岁数。”
柳叔柳婶闻言，皆是心有戚戚。
村长又说道：“可是，城主又实实在在庇护着我们。今夜，她要所有人聚集起来，我相信也不会是为了害我们。你们若还相信我，就叫上莲花，赶快去村口集合。”说完，他转身便朝下一户人家行去。
柳叔和柳婶互相对视着，朝后院莲花的房间行去。
之后，他们一家三口相携着来到村口，没一会儿，村中所有人来齐，城主手下的弟子把他们编成几个纵队，便带着他们朝城外走去。
一路上，柳叔皆是胆战心惊，队伍中有人试图逃跑，却被那些弟子轻易抓回。那些被抓回的人会被一根绳索捆住，丢到从村里带来的板车中，被推着前行。
天边渐渐发白，他们终于被带到北洲之外的一大片空地中，放眼望去，这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仿佛整个北洲的人都身处其间。
那些灰衣弟子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持剑守在一旁，弄得人群更加惊惶不安。
忽然，远方的黄土路又出现了一列行人，这些人的出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莲花站在人群中，怔怔地看着那些人，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眨了眨眼，又朝站在前方的村长看去，只见脊背佝偻的村长此刻正努力挺直腰身，脖颈高高昂起，似乎是在那些行人中寻找着谁。
那是几百名梳着闺阁发样的女子，她们曾穿上新娘的衣裙，抱着一去不回的念头走进同一个花轿。如今，她们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虽远离家乡，却也是踏上归途。
随着一个又一个家庭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太阳终于从远处的青山中喷薄而出。在同一时刻，北洲城的方向传来连绵不绝的轰然巨响，硝烟冲天而起，往日繁华安定的北洲城瞬息之间成为了一片废墟。
*
朱楼，日出之前。
溪微看着朱余有条不紊地颁布下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将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直到人来人往的大殿之中再次安静下来，她才朝她走去，说道：“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朱余露出一抹浅笑：“这些原本应当由林念青来做。”
溪微看着她：“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北洲那么多人，我不能弃他们而去。”朱余冷哼一声，眼眸中燃烧着一簇火苗，“梁秉想毁了北洲，我偏要重建它。”
溪微握住她的手：“你能做到的。”
朱余看向溪微，上扬的眼尾又低垂下来：“只可惜林念青的锁魂针还没有取出，如今只能一直沉睡着。溪微，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溪微已知道她要提出什么请求，她松开朱余的手，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不过你可以派人把林念青送到东洲，那里清气充沛，适宜他修养。而且叶边春在那里，同为昆山六玉，他会照顾好他的。”
朱余掰过溪微的肩膀，问道：“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溪微与她对视着：“朱余，告诉我，林念青是从哪里找到你的肉身的。”
朱余愣了一瞬，移开了目光：“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溪微觑着她的神色：“第一次踏足北洲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了，这里的清气与浊气为何会如此缠杂不清呢？五洲皆是清气充沛之地，若要达成如此情况，必定是有浊气源源不断涌入。”
她微微一笑：“我原本以为，是因为鬼郎君犯下的杀孽太多，才招致如此。”
朱余耳廓发红：“都是我不好。”
“你是故意如此，对吗？”
朱余身形顿住，溪微又说道：“你大肆为鬼郎君娶亲，不仅仅是为他寻找讲述故事之人，还是为了隐藏那些浊气的来源。”
朱余沉默着。
溪微叹了一口气：“你信任孟昭，便也应当信任我。”
“我……”溪微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朱余便闭上双唇，溪微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肉身原本应是在九幽之下，不知为何，五十年前，昆山六玉未能将幽都完全封印，在北洲境内出现了一条与九幽相连的裂缝。也因此，你的魂魄可以通过那道裂缝，误打误撞与林念青相遇。”
“你说的不错，我原本就生于九幽。林念青为了寻回我的肉身，便通过了那道缝隙。他在里面除了我的肉身，应当还发现了梁秉留下的某种印记，对他起了疑心，才会找上梁秉。也因此导致了今日的结局。”朱余终于说道。
“这就是梁秉要摧毁北洲的原因。你原本已经用鬼郎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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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成功消除了他的疑心，可是他的心思又是何等敏锐，只要来一次北洲，便能将一切看在眼中。所以，他要抹平那道裂隙。”
朱余凝视着溪微：“你要通过那道裂隙，去往幽都。”
溪微颔首：“是的。”
“可是，北洲一旦被摧毁，那道裂隙也会随之消失，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溪微粲然一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溪微……”朱余忍不住相劝，溪微已是站起身：“好了，天也快亮了，你的子民也还等着你的安抚呢。”
朱余跟着她站了起来，与她一起走到窗边，抬头朝苍蓝的天穹望去。
天空上星子寥落，属于它们的时间即将落幕。
“孟昭……”溪微轻轻开口，犹豫着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朱余立刻说道：“你放心，他不是嗜杀之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在他醒来之前，我会看顾好他的。”
溪微摇了摇头：“多谢你，只是我想说的是，我要带他一起通过那道裂缝。”
“你要带他一起？”朱余一时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能重复溪微的语句。
溪微点头：“是的，我要带他一起。若他清醒，他会与我同去的，我不想违背他的本心。而且，我也想让他知道，我与他是一样的心意。”
“溪微。”朱余抱住了她，“孟昭会知道你的心意的，他会感到开心的。”
“嗯。”
*
朱余跳下马车，手中光芒流转，无形的结界便消失在了空中。她回过头，对溪微说道：“我们到了。”
溪微早已感受到浊气的涌动，她与朱余一起将孟昭搀下马车，地面上有一道幽深的缝隙，无数悲泣哭号之声从缝隙中传出，扰动着耳闻之人的心神。缝隙的尽头是一棵参天的祝余，它丝毫不受浊气影响，正在夜风中晃动着青青的枝叶。
“溪微，你们保重。”朱余望着溪微说道。
“嗯，你也是。”溪微朝朱余一笑，便带着孟昭毫不犹豫地跃下黑漆漆的缝隙。
阴冷空气呼啸着擦过面颊，带来撕裂般的疼痛。缝隙之下仿佛是无尽深渊，溪微已经能够忽视那些试图将她拉入泥潭的哭声，手臂紧紧环抱住孟昭的腰身，仿佛天地之间皆化作虚妄，只有怀中的温度是唯一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接触到地面，抬头看去，从缝隙中射入的一线天光早已因为太过遥远而归于昏暗，溪微拿出一颗夜明珠，莹莹光芒瞬间照亮了方寸之地。溪微借着这一缕光芒，扶着孟昭倚靠一块巨石坐下。
“你怎么还不醒来呢？”溪微轻轻说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深渊中不断回响。
只有源源不断的哭号声回应她，溪微挨着孟昭坐下，将夜明珠举到他的面前。身处世间浊气之源，她却终于能够静下心看他发狂之后憔悴的脸。
“你会赞同我的选择的，对吗？”
一阵阵巨响从遥远的上方传来，那道与外界连通的缝隙扭曲着，即将彻底闭合，从此九幽和北洲就会彻底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