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急，这无边无际的雪地仿佛失去了方向，只有雪妖不断追逐的后方，以及溪微三人奋力奔逃的前方。
溪微本就因为应期而消耗了过多灵力，此时疲于逃命，双腿只能机械地移动。而石淙修为低微，又没有了九幽寒玉，就更加分不出多余的灵力。
因此，三人之中，只有梁秉还能抵御雪妖的侵扰。
可即便梁秉不断放出屏障，雪妖带来的寒气仍然侵入骨髓，即使运功抵御也不能完全阻挡。
溪微用力咬住舌尖，腥咸的气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这才能保持住头脑的清醒。
余光扫到旁边的身影晃了晃，溪微连忙伸手，在石淙倒下的前一刻将她扶住。
梁秉见溪微动作，立刻快步赶上她，关切问道：“怎么了？”
溪微无暇答话，此刻石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唇色变得苍白。她在溪微搀扶下机械地向前走着，虚弱说道：“我、我不行了，你和梁山主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溪微皱着眉：“我既然带你来了这里，就绝无可能丢下你。”
石淙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溪微，你真好，可我总是拖累你……”
溪微握紧了石淙的胳膊，提高了音量：“你不要妄自菲薄。”
梁秉这时也说道：“石淙姑娘，我和师妹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既然答应护你周全，就一定会做到的。”
他将屏障再一次加固，这才来到溪微面前，拉着她停下了脚步。
溪微不解地望向他，只见他眉间睫上沾满了雪粒，脸色如雪般苍白，只一双眼眸仍然炯炯有神。
梁秉凝视着溪微的面庞，如愿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露出一个微笑：“师妹，你等我。”
溪微眉头耸成一座小小山峰：“师兄，你要做什么？”
“这些雪妖之所以穷追不舍，是因为我们身上有活人气息，它们天性就是要冻结一切活物，我们若一味逃跑，要么体力耗竭而死，要么被它们追上，从此成为这茫茫雪原的一部分。”
溪微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说道：“师兄……”
然而梁秉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拿出一个小小瓷瓶，说道：“此是清心丹，本是为闭关静修准备的，没想到能够用在此处。”
他将清心丹拿给溪微：“你和石淙姑娘服下它，它虽不能消去你们的气息，却能将气息的波动降至最低。”
溪微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声音干涩地问道：“师兄，那你呢？”
梁秉眼神眷恋地描摹着溪微脸庞的轮廓，他将溪微搂进怀中，声音几乎要消逝在风雪中：“只凭着清心丹，还不能完全迷惑雪妖，此时还需要有人将它们引开，你和石淙姑娘才能安全。”
溪微手指颤抖，牢牢抓着梁秉的手臂：“我不能让你冒险，你是因为我才会来到这里的。”
梁秉放开溪微，手指抚上溪微的唇边，他轻笑出声：“我们之间还须分得那么清么，而且追根究底，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我。”
溪微仍然抓着他的手臂：“你要丢下昆山了么？”
提到昆山，梁秉有片刻失神，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忘了？你即将成为我的道侣，我已安排好一切，若……我相信你会守护好昆山。”
溪微忍不住大声说道：“师兄！”
梁秉脸上仍是笑意不减，他忽然俯下身来，就在溪微闭眼的瞬间，忽然出手如电，封住了溪微几道大穴，溪微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迎着溪微急切的目光，梁秉将清新丹塞入溪微口中，又将瓷瓶递给石淙，说道：“溪微的穴道一个时辰便能解开，你照顾好她。”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溪微，做了一个口型，便转身朝雪妖走去。
溪微望着梁秉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变得模糊，梁秉最后和她说的是“等我”，可是他的表情却让人感到那么不祥。
石淙带着溪微躲在一处隐蔽的地方，雪妖的动静远远地传入她们耳中，渐渐地，那些瘆人的嚎叫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她们周围只剩下了风声雪声。
“那些雪妖应当是走了。”石淙盯着远处的情形，悄声说道。
溪微神色怔然，梁秉并未封住她的声道，可是此时，她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
石淙叹息一声，劝慰道：“梁山主神通广大，一定会无事的。”
溪微声音嘶哑：“他即便修为再是高深，面对自然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石淙从未听过“自然之力”的说法，心下好奇，忍不住询问出声。
溪微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在昆山上埋首典籍古卷的日子。她说道：“你可知，我们修行是为了什么？”
石淙歪了歪头，说出自己的见解：“修行么，对我这样天赋低微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我想，对那些天赋最为顶级的人来说，最终极的目标应当便是羽化登仙吧。”
说到这里，她看向溪微，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孟昭，还有梁秉，你们都有着寻常人不能企及的天赋。”
溪微嘴角牵出一抹苦笑：“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石淙见溪微没有再因为梁秉的安危而愁眉不展，心下略略放松，于是继续说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当时对付镜灵的时候，就很是让我崇拜了，那么可怕的魔头，既然说消灭就消灭了。”
溪微望着石淙，叹息说道：“修士的修为确实会因为各自的天赋而有高有低，但是这种高低，也往往能够通过岁月来抹平。可是，有一种差距，却是穷尽所有的人力都无法抹平的。”
石淙听到那句“穷尽所有人力都无法抹平”，心中不禁涌起无能为力的伤感，她语气低落下来：“这便是人力与自然之力的差距么。”
“嗯。”
“可是修士分明拥有移山填海之力，这难道不能与自然之力相媲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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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微回忆着书中的字句，说道：“修士修炼需要吸纳天地灵气，这些灵气俱是从自然万物中幻化而来，因此无论如何修炼，都不能超脱这个规则。”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雪妖，语气变得低沉，“像是那雪妖，便是由自然中的风雪幻化而成，它们攻击人类，便是使用的自然之力，我们这些修士，又要如何同它们抗衡呢？”
石淙察觉到溪微心情的变化，于是努力转移话题：“那这与羽化登仙又有何关系呢？”
溪微察觉到石淙的心意，不忍心拒绝她的好心，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想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于是说道：“人们生于世间，会有千奇百怪的经历，可是每一个人的归途都是相同的，那便是归于自然。
“对于我们来说，归于自然只有一种途径，那便是死亡。修行可以帮我们延迟死亡，可是再怎么延迟，也避免不了那个必然的终点。”
石淙望着她，问道：“是否还有另一条途径呢？”
溪微同她对视着，说道：“那便是羽化登仙了，传说，若是修行到极致，便能突破天地之间的界限，在归于自然的同时保留自己的意志，从此之后，超脱自然顾虑的束缚，畅游于天地之间。”
石淙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在幻想中，她自己仿佛变成了天地间的一缕微风，仍然保留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却能百无禁忌、无所不能。
直到夹杂着雪粒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眼前昏暗的景象使她不禁低落下来，再说话时，声音低哑得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你认为羽化登仙是不存在的么？”
溪微有些不忍心戳破石淙的期待，但还是说道：“嗯。”
石淙却站了起来，语气再次变得高昂：“不，我认为是存在的，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说呢？就像雪妖，人们不都认为它是传说中的怪物吗，可是我们今天却是真真切切碰到了它们。”
溪微被她的激昂所感染，一时之间也不由得相信，也许羽化登仙是真的存在，也许人力真的能够战胜自然之力。
她忽然想起被封印在九幽之下的魔尊，几十年前，魔尊几乎要将整个人间纳入统治之中。她曾听说，魔尊之所以如此，便是想要吞噬掉世间的一切灵气。
之后，便能超脱轮回，实现长生。
想到这里，溪微裸露在外的皮肤不禁泛起了鸡皮疙瘩，魔尊此等行径，是因为他找到了使人力超脱自然之力的方法么？
可是这方法也太过疯狂，竟然要将一切灵气据为己有。
“溪微，溪微？”
溪微在石淙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看到石淙关切的眼神，才知道自己出神良久。
“溪微，你没事吧？”
“没事。”
“不，等等！”石淙的面容在溪微眼前放大，溪微看见她焦急的神情，以及她瞳孔中自己的模样。
额头上伴生花的形迹不知什么时候又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