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闻仙？”溪微屈膝蹲下，轻唤出声。曲闻仙此时正靠坐在墙根，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朝溪微看去。她眼中仍有一丝怔然，没有在意溪微从何处而来，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名，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昆山玉碎，凤凰于飞，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鸣凤仙子，曾经的昆山六玉之一，会出现在这魔道修士的地盘，还进入了浮屠塔的试炼，如今还被他人的一番话扰乱了心神。”孟昭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曲闻仙。
溪微忍不住瞪了孟昭一眼，孟昭脸上笑意有所收敛，双眸却仍然如钩子一般盯牢了曲闻仙。
曲闻仙抬起头，嗤笑一声：“是啊，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一丝昆山六玉的气度……”
“曲……”溪微心里涌上一丝哀伤，虽然自她在昆山上醒来之时，昔日耀眼的那六个名字已成为尘封中的传说，她日日得见也只不过一个梁秉而已，更遑论亲眼看见他们行走天下、除魔卫道的英姿。
但是，她心里对他们是极为敬佩的，这也是她星夜下山，四方找寻他们的原因。
但是，自下山以来，亲眼看见李明谯身死道消，如今，又听见曲闻仙自伤于心，她心里更是难受，想要出言劝慰，一时之间却只觉喉中干涩。
孟昭仍然注视着曲闻仙，余光却将溪微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背过身去，继续用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说道：“让我猜一猜，鸣凤仙子如此自怜自伤的原因，不外乎就是两个吧。”
“不远万里从昆山来到南洲，建起那可俯瞰全境的揽凤台，以为这样便可将整个南洲纳入你的羽翼之下。可是如今，你不仅自身被妖魔所掳掠，还连累至亲好友为自己而死，如何能不自怨自弃。”
曲闻仙抬起头，只看到孟昭颀长的背影，双肩上拢了黯淡的红光。他话语如一把刀，冰冷地刺进他的血肉里，剜出淋漓的血肉。
溪微感到手下的身体正在细细的颤抖，她覆在曲闻仙肩头的手掌微微沉了沉，以一种令人感到安心的力道。
孟昭仍然背对着她们，话语的尖刀刺入得更加深入。
“而你心怀拯救苍生之念，向来视邪魔为死敌，却得知自己曾与邪魔为伍，更何况，在他人口中，你与那邪魔身份颠倒，这段关系中的背叛者竟然是你。自古仙魔不两立，想必那段被你遗忘的过去更加令你愧悔难忍吧。”
语气是平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溪微却偏偏从那低沉的余音中听出了几分深沉的情绪，她心中溢出一丝酸涩的情绪，低垂了眼睫。
自古仙魔不两立。
掌心下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了，曲闻仙大声喘着气，眼眶漫上红色，她瞪着前面那道背影，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够了！你是在这里幸灾乐祸吗？你也是个魔道修士，看见曾经驱逐你们的‘鸣凤仙子’如今这般模样，你很得意吧！”
孟昭听了她的指责却不怒反笑，他低低地笑出声，肩膀轻微地颤抖，带动肩上那一层薄薄的红光也跟着摇晃。
“我是很得意，能够以一介魔道修士的身份，看到仙道天之骄子这般落魄的模样。”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始终不曾转过身，不曾看见曲闻仙苍白着的一张脸。
“我只知道，无论是仙道还是魔道，修道之人一定要心志坚定，却没想到堂堂的鸣凤仙子被那冤魂几句话就扰动了心神。
“被仇人所掳掠又如何，我们魔道修士讲究有仇必报，怎么，你们自诩高贵的仙道之人面对仇人便只会一味忍耐么？”
面前这个女子脸色更加苍白，但是眼中重新闪烁起一星亮光，溪微眸光一动，伸手握住曲闻仙冰凉的手指，将先前夺来的短笛轻轻放回她的手中。
曲闻仙缓缓低下头，看着片刻之前险些染上自己血液的翠色，一颗泪珠盈出了眼眶。
孟昭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站得没有那么挺直了，而是侧着倚在墙面上，显露出一丝疲惫的模样。
“至于你们所信奉的‘仙魔不两立’，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我曾经见过一仙一魔，他们志同道合，就那么在一起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管是魔是仙，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那气质绝尘的仙人紧紧拉着深陷淤泥的邪魔，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孟昭垂下眼睫，眼皮半阖着遮去眸中的流光，没有再说话。
走廊一时安静下来，溪微扶着曲闻仙起身，耳中听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脑海中却在回响着孟昭沉沉落下的话语。
砸在她的心上。
让她同他一样，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委屈。
寂静间，一直飘荡回响的哭泣悲鸣声显现出来。
溪微这才想起，他们在这里获得片刻安宁，一直飘荡在这一层的那十数只冤魂可不会就此止息。
孟昭站直了身体，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
溪微与曲闻仙对视一眼，便跟在孟昭身后，朝着走廊一侧走去。
越往前走，哭声就越大，哭声中包含着无数冤屈。若是心性脆弱者，很容易受其影响，陷入无休无止的负面情绪中。
孟昭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溪微，又很快转过头去。
那一眼很平淡，转回去时也很迅速，可是溪微还是看清了其中的情绪。
她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路，又想起他说起“仙魔不两立”时那莫名低落的语气，不知不绝就对着前面的人说道：“你担心我。”
是询问，说出口时却是平平的叙述语气。
孟昭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不怕。”
语气里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就好像这么勇敢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溪微感到耳廓有一点发热，在幽都救出梁秉那一次，她感受到的怨气比这一次更甚，有了那一次的经验，如今面对区区冤魂的怨气，她当然不受影响。
可是被孟昭那样一说，她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的甜蜜，好像自己能够忍受怨气，真的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似的。
溪微感动耳廓的烫意更加灼人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上身旁曲闻仙投来的目光，愣了一下。
曲闻仙看着溪微的目光好像很复杂，又好像没有包含什么情绪，她对溪微抿唇笑了一下，便继续朝前走去。
溪微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心里不禁思索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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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仙与风随的故事。
一路上，血腥味愈发浓烈，即使溪微身经百战，也忍不住想要呕吐。又到了一个转角处，孟昭忽然停住了脚步。溪微走到他身旁，忍不住吓了一跳。
只见孟昭脚下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下方的一滩鲜血显露出深红色，显然是死去多时，鲜血都开始干涸了。
他们绕过这具尸体，继续前行，陆续又碰到了其余三具，个个都死状凄惨，面孔扭曲着，合不上的眼睛昭示着主人临死前的不甘。
他们都沉默下来，即使这些人生前无一不是凶狠嗜杀，但是一夕之间全部变成冷冰冰的尸体，还是让人默然。
再一个转角，见到的终于不是尸体，而是活人。有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各自的脸上都是对对方的仇恨，而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是数只哭泣着的冤魂。那些冤魂也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的尸体还被遗留在浮屠塔的一层。
“杀死他，为我报仇。”
“杀死他，你便能通过试炼。”
那些冤魂不停在二人之间蛊惑着，使得仇恨之火愈燃愈旺。
有冤魂发现溪微三人，想要朝他们纠缠过来，可是一对上孟昭，又生了怯意，便继续去蛊惑那边陷入死斗的二人了。
终于，一人的武器插入另一人的胸膛，一人倒下，一人还站在原地，脸上浮现癫狂的笑意。
“哈哈哈，我要通过试炼了！”
他眼珠通红，一身白色衣衫被鲜血染得通红。溪微认出了这人，是之前败在孟昭手下的那位白衣人。
这人笑够了，终于发现了另外三位闯入者，眼中再次浮现出杀意，冤魂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使他眼中杀意更盛。
白衣人身子如同醉酒般晃了晃，低头瞪着脚下的尸体，猛然拔出刺入胸膛的折扇，瞬间温热的鲜血高高飞溅，把他一身衣裳染得更红。
他拿着折扇，摇摇晃晃向他们走近，同时周身凝聚起浓厚的煞意。孟昭站在溪微身前，将她牢牢挡在身后。溪微尚未看清孟昭是怎么出手的，便只见白衣人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些冤魂看见这一幕，纷纷消散而去，最后一只鬼魂飘到尸体旁边，从他怀中摸出一颗黑色的珠子，便发出桀桀的笑声。所有的鬼魂都离开了，走廊中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冤魂何辜！冤魂何辜！”
“你杀死了他？”曲闻仙表情严肃，径直越过孟昭，朝白衣人走去。
孟昭嗤笑一声：“怎么，你心软了？”
曲闻仙不语，探查到白衣人只是昏迷，便嫌恶地走开了一些。
恰在这时，从远处传来熟悉的佛号，飘忽空渺，随着佛号渐止，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闪烁，灼得人眼睛发疼。空中仿佛绽放出无数朵莲花，溪微忍着刺痛，竭力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却感到眼前一黑，一只宽大的手覆在了溪微的眼睛上。
另一只手伸到溪微脑后，禁锢住她后退的路径。
“别动。”低低的一声，溪微却不自觉停住了挣扎的动作。
溪微听着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挡住金光的手终于移开了。
与此同时，溪微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