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不是因为被溪微说服了，而是溪微的说法，在大多数人眼中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根本就不值得一驳。
不同于仙道之人满口的天下苍生、仁义道德，魔道修士所奉行的从来就是弱肉强食，哪怕同类相残也不在话下。
更何况在场诸人，皆是从那布满血迹的演武场中脱颖而出的。
在这种情况下，溪微的提议就显得过于仁慈了。
若不是见识过此前溪微是如何打败第一名的，再加上溪微身旁还站着一个似乎与她关系匪浅的孟昭，其他人想必早已把她当作第一个攻击的目标了。
只有黄鹂向溪微投以赞许的目光。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拍掌声打破了沉默，风随姿态随意地依靠在一尊佛像下，笑眯眯说道：“不愧是溪微姑娘，好一幅慈悲心肠，倒显得我们这些魔道修士境界低下了。”
他这番话名为褒扬，但是在“魔道”二字上刻意加重的语气，仿佛凭空划出了一条界限，隐隐在溪微与其他人之间形成了一层隔阂。
风随笑意更深，接着说道：“只是，我不伤人，却不能阻止别人来抢夺我的陀罗尼珠。”他环视四周，“即使我们订下契约，但是在场可是有二十位道友，只要有一人出手，咱们这契约还能作数吗？”
一时间，人人之间都相互警惕起来，害怕自己一个不经意就受到其他人的偷袭。
溪微沉默下来，场中这些人个个都是满心杀意并且身经百战的魔道修士，光凭自己一番话，又如何能够阻止即将到来的厮杀呢？
空气愈发凝滞，溪微看到对面的角落处，苍狼已经对着刀影举起了自己的武器，而刀影手指间则有一丝冰冷的银光闪过。
更多人的目光在幽暗的烛光中逡巡着，仿佛恶狼在为自己挑选称心的猎物。
这其中，在一群煞气四溢的魔道修士中显得格格不入的黄鹂所接受到的死亡凝视最多。
一仙道修士长的身影阻挡了众人的目光，风随朝黄鹂走去，迎着后者不虞的眼神露出和善的微笑，轻声说道：“黄鹂姑娘，让我来保护你。”
黄鹂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用作武器的短笛。
维系短暂和平的那根弦绷得死紧，即将断裂。
“在演武场杀了那么多人，各位难道不累么，要我看，咱们不如就依了溪微的提议，也好省些力气。”
一道清润的声音如一阵轻柔的微风，丝丝缕缕渗进凝滞的空气中，中和了场中的杀意。
孟昭站在溪微身侧，肩膀稍稍碰到了溪微的，他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神情放松地迎接着空中各异的视线。
从在演武场中打败第一个人以来，孟昭迎接了一次又一次挑战，却无一败绩。那些败于孟昭手下的人之后转而挑战排名更加靠前的人，才得以登上进入浮屠塔的名单。
就连一开始就被孟昭击败的白衣人，也在之后击败了原本排名第十的人，此刻站在场中，望向孟昭的目光混杂着不甘与畏惧。
在这场一人对多人无声对峙中，孟昭忽然抬起右手，稍稍催动真气，一股劲气便被倏地弹出。
平衡骤然被打破，众人纷纷摆出防御姿势。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苍狼手中与刀影太阳穴只有毫厘之距的武器被骤然击落，重重砸于地面，砖石铺成的地面瞬间扬起高高的尘土。
半只脚踏进黄泉的刀影冷汗涔涔，原本就深深凹陷进去的脸颊此刻显得更加缺少生机。
苍狼愣愣地看着脚下的武器，再抬头时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孟昭轻轻拍了拍手，淡淡说道：“杀人多么无趣，各位觉得呢？”
风随随即大笑开来，“孟兄好身手，竟能隔空击落苍狼兄的武器。要我看，溪微姑娘的提议确实颇有道理。更何况，咱们脚下的这座塔名可是唤作‘浮屠’，而这周围又有那么多大佛瞧着咱们，多生杀孽确实是不妥。”
烛光下，四周巨大的佛像低眉垂眼，似乎能够将此间所有的杀孽尽数映入眼底。
“好，那我们就依照溪微和孟兄的提议。”
“谁若是先动手，便是和老子过不去。”
溪微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她也知道魔性喜杀，可是经历了剑中幻境一事，她开始有些认同青墟真人的理论，仙魔之间的差别，也许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大。于是她忍不住提出了那个过于天真的建议。她本已做好无人被她说服的准备，却没想到孟昭如此轻易就威慑了众人。
她稍稍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孟昭。即使光线昏暗，但他唇角勾出的张扬笑容却能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橘红色的烛光为他松松束在脑后的长发镀上了一道温暖的光晕，她突然好奇他头发的触感。
眼前蓬松的头发忽然侧向一边，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孟昭转过头来，恰好对上溪微视线。
溪微感到被孟昭的目光烫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多谢你。”
孟昭眨了眨眼，忽然抬手将溪微掉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撩至而后，同时清润的嗓音也贴着溪微耳边响起：“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溪微耳廓微微发烫，她为自己奇怪的反应而恼怒，但是又不能朝孟昭发作。直到有人朝他们这边走来，才打破了溪微与孟昭之间略显奇怪的氛围。
“看来我来得不巧，打扰到二位了。”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溪微推开孟昭，看向来人。
风随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柄折扇，此刻正握在手中一步一摇，他行止之间姿态从容，使人轻易就忽略了他平平无奇的相貌。
走得近了，他朝溪微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黄鹂与风随一道走来，她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说道：“溪微，我与风随想与你们结为盟友。”
溪微目光在黄鹂与风随之间逡巡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你们已经结盟了？”
黄鹂点头，风随带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服下了黄鹂姑娘的毒药，只好听命于她了。”
溪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评估着今晚风随的种种言行。
从始至终，风随都没有对她和孟昭表现出丝毫敌意，并且还主动服下了黄鹂的毒药，看起来像是真心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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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鹂、与他们二人结盟。
但是他在人前的几次谈话，都有意无意地把她和孟昭与其他人对立开来。
与这样的人结盟，真的能让人放心吗？
仿佛与她想法互通一般，孟昭看着风随，缓缓说道：“如今我们无需杀戮便可全员通过这一层试炼，既然暂时并无纷争之忧，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风随唇角一勾：“是吗？”
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溪微朝骚乱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倒在地上，胸口开出巨大的血洞，源源不断地朝外流淌着鲜血。
从进入塔中以来最渴望杀戮的苍狼，成了这场试炼中的第一个亡魂。
风随回过头，眼里是愉悦的笑意，薄唇微微翕动，“看来，我们还是有结盟的必要。”
*
苍狼的死使得众人临时定下的本就脆弱的契约彻底四分五裂，昏暗的环境下，没有人注意到凶手是谁，而他随身携带的陀罗尼珠自然是被人拿走了。
没有人愿意当众展示自己的珠子以示清白，他们心照不宣地包庇了凶手。
也许对于魔道修士来说，和平是不稳定的，只有厮杀才能恒久。
剩下的十九个人自发分成了几个同盟，在这空旷的佛堂中各自占据了一个地盘，空气中的火药味再次一触即发。
溪微盘腿坐在地上，孟昭屈膝靠坐在她左侧的墙边，双眸微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深深的阴影，整个人仿佛睡着了。
黄鹂心事重重地坐在溪微另一侧，毛茸茸的眉毛耷拉下来，心里不知在想写什么。而风随则背对着他们，一个人远远地坐在他们对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刀影仿佛在接连几次惊吓中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在场所有人中，他的实力偏弱，也是苍狼第一个想要攻击的对象。所以他不敢投靠其他人，害怕成为他们的砧上鱼肉。
所以他选择来投靠看起来最为和善的溪微。
溪微抬头打量着这个瘦削的魔道修士，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直到刀影忍不住抬起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才出声询问：“是你杀了苍狼吗？”
刀影身形一顿，他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苦笑，“我、我怎么有那个能耐呢。”他掌中凝起一股气旋，一双泛着寒光的弯刀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我的武器是刀，苍狼却是被人从胸口破开一个窟窿，这绝不是刀所能造成的伤口。”
溪微不语，仍是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刀影。
黄鹂从沉思中抬起头，不耐地说道：“你说你没有杀害苍狼，那便拿出证据，你的陀罗尼珠呢？”
风随也朝这边看来。
刀影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珠子，修道之人目力极佳，珠子上的名字清清楚楚映入他们的眼中。
那上面除了孤零零一个刀影的名字，便再无其他字迹。
刀影成功与溪微他们结成同盟。
“毕剥”声中，烛泪在烛台之上堆积得越来越厚，终于，最后一支蜡烛燃尽，沉沉的黑暗之中，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