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些孩子衣着打扮又变了，不知道尘世又发生了几番更迭。”
“掌门师兄刚刚出关，还不知道如今人间界的皇族血脉凋敝，而今能送来修行的，只有地方藩王的子嗣。”
那人只简单罗列了几句近日发生的大事，再抒发一下世事无常的感慨。掌门闻听雨只微微点头，礼貌般寒暄几句后便眼光一转，将视线转移到身旁坐着的清冷女子身上。
闻听雨柔声道：“可有合眼缘的弟子？”
裴互：“……”
裴互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仙门大厅一众人头方阵。
薄物缭绕，云卷云舒。她坐在高处，哪怕与底下圆盘样的大厅隔了几千层白玉台阶，裴互也能清楚地看见那些稚气未脱的孩子虽然站得很直，但都耐不住性子：他们不时探头探脑；有些个还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也有的因为站得过于久了，偷偷交换着支撑体重麻木的脚。
面对掌门的问询，裴互并未立刻回应，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她穿越了。
她一开始还觉得这是存稿消失后的幻觉罢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多么真实：洒在身上的太阳，暖和；拂过耳边的风，微冷……幻觉是不会有触感的，一睁眼看到自己穿着古装，身边人也穿着飘逸的古装，还说着听不懂的术语，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但是裴互是什么人！本就是写男频文深谙套路的裴互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在听身边的人寒暄时说的话，比对信息后，她很确定她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面。
而且现在就是小说的开头，男主拜入仙门，并且被她这个“修真界第一尊者”看中，收为弟子。
一切都和原剧情一样，但又不一样……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第一排、瘦瘦小小、摇摇晃晃的，好像马上就要昏倒，但仍冷硬地面对上位者投来的目光的小包子就是她的男主。
不是通过那一张稚嫩的脸，而是通过他的衣着。依稀能看出是白色的，但表面破破烂烂的，满是灰尘和泥巴，在衣服的拼接处还崩线了。
黑漆漆的，像个小乞丐。
但崔进可不是小乞丐。
男主崔进出身皇室，彼时的老皇帝日渐昏聩，祸起萧墙，被权臣架空后又让权臣的拥趸杀死，这个权臣就伪造了诏书，垂帘听政，同时又以清君侧为由，杀死了傀儡小皇帝所有的兄弟姐妹。男主因为是婢女所出，侥幸逃过了一劫：在宫变的那一晚上，被母亲从狗洞里送了出去。杀手找不到这个皇子，逼问婢女不得，便一怒之下杀死了她。
小男主就在母亲用身体挡住的狗洞外，听着母亲拼死救自己。仇恨让男主一直奔跑，但当他想要告发权臣的狼子野心时，却由于自己的名字并未纳入玉蝶，不是正统，那些老皇帝的旧臣并不想举兵讨贼，甚至还助纣为虐，要将男主送到权臣的手中。
男主再次逃亡，走投无路之下，拜入仙门。他努力修行，目的是复仇。
这期间崔进收获各方艳羡、各类美女的青睐，但男主一心复仇，对这些投来的“橄榄枝”都是敬谢不敏、事不关己的态度，直到仙盟为了自身利益阻止男主复仇，彼时的男主已经十分强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回去杀了仙盟现任盟主。
最后，复仇成功的男主又打了打怪，升了升级，达成了从未有人做成的“长生”，统一仙凡两界，在这个世界只手遮天。
但是好巧不巧的是，那个被男主杀死的“现任盟主”就是裴互啊啊！！！
裴互欲哭无泪，当时男频就是流行这种“扮猪吃老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流派，她就是这样写的。
原本仙盟盟主是她的师兄闻听雨，后来闻听雨在剑冢被魔族偷袭失踪了，她就被推上了临时盟主的位置。
而且她也是男主前期的仇恨值，原主虽然收了男主入门，但本意是为了炼化根骨卓绝的男主为天地炉鼎，也就是说原主不把男主当人看，总是用药灌他，催苗助长，还鞭打男主，男主差点因为她根骨全废……
所以男主杀她是很符合逻辑的。
但是，当初写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会穿越啊。
也没想到自己会穿到大反派身上啊。
更离谱的是这个反派还自动改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这叫什么……果然主角最大的阻力还是作者……拖更的……卡文的……存稿消失的……作者……
裴互就这样神情复杂地看着衣衫褴褛的小男主。
嗯，男主，为了躲避追杀，现在像个落魄的小花猫，可怜兮兮的。
嗯，不过就算脸花了，也能看出一些风姿的。
男主果然就是要好看啊。
但是……
她为什么隐隐感觉男主……
一旁的闻听雨见裴互一直不说话，见她一只盯着一个孩子，心下苦涩，但还是又问了一句：“师妹可有心仪的？我看那位根骨不错。似乎是叫崔进？”
裴互听到熟悉的名字瞬间回过神，看向闻听雨，面对其温润的样貌又恍惚片刻。她这个师兄就是这样，有什么都必然要先问过她，设定是暗恋原主来着……可是碍于伦常，就只能暗戳戳的，嘶，裴互道：“师兄，师妹已经有位弟子了。”
“是从尘世送来的那位吗？按照往常应该是皇族的，不过现在，”见裴互回话，闻听雨问道，“那位李景……师妹可喜欢？”
“师兄，”裴互淡淡出声，看着闻听雨紧张的神色，裴互又迅速看回了底下的崔进。
裴互无奈道：“师妹德薄能浅，分身乏术。”
裴互是作者，自认知道什么是关键剧情，就算她没有收崔进，以崔进世无其二的天赋，也能到那个层次。她也不是不想养，只是裴互对自己还是有些掂量的。
21世纪唯物主义好青年裴互也是第一次穿越到玄幻世界，具体怎么修，她哪里知道啊！做设定的时候就设了战力体系，什么引气入体，什么金丹化婴，具体怎么实践，她一窍不通，还是让土著教土著吧。
闻听雨显然也是对裴互的态度习以为常，思量了会，便手指作法，一块玉牌随之出现，玉牌至上而下飞向第一排的崔进手中。
崔进接过，但他的目光仍旧望着高台上的仙人，由于距离过远，他不知道那上面有多少人，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色。
身边的人看清他手中的玉牌，语调酸里酸气地说：“这种人居然能入掌门的青眼。”
“明明就是一个乞丐啊……也不知道掌门怎么看中的……”
“而且他身上好臭……站在他旁边都要被熏晕了……”
崔进垂下了头，咬了咬唇，整个人都显得极其局促。同龄人的恶意是不加掩饰的，崔互见状，叹息一声。
“安静。”
慵懒的女子的声音在大殿荡开来，尚且还是肉身凡胎的新人完全承受不住无为仙尊的威压，瞬间冷汗涔涔，想拔腿就跑，但威压压得他们浑身紧张，一动也不敢动。
“师妹？”闻听雨的语气很不确定，师妹向来冷心冷性，对外物从不在意，如今居然出手干预凡人的动作。
裴互也一愣，原来没有这番剧情的，裴互张了张嘴，算了，圆不回来就摆烂吧，“师兄，”她看向闻听雨，表情严肃，“师妹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啊，哦，好。”闻听雨道，“师妹注意休息。”
裴互简单行礼告别后，脚下生风，直接从大殿上空飞了出去。
颇有一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仙人的衣裳轻盈素丽，细看犹有金丝罗织的暗纹，光下便粼粼生光。
崔进在下面，一时看呆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穿着白衣的男子走在他面前，道：“别看了，方才离去的是仙盟最强者，清风崖崖主，无为仙尊。仙尊从不轻易收徒，也从不轻易出崖，今日特例出崖已经是让你们这些小崽子大饱眼福了，莫不要动了妄念。”
“收徒？”崔进愣愣地拿着自己手中的玉牌，反复确定许多次，玉牌上的字为“无望”。
白衣男子适时解答：“‘无望’为掌门的尊号，跟我走吧，从今以后，你便是掌门的弟子了。”
……
……
仙门的头顶是一个窟窿，是曾经天塌遗留下来的，并且天塌之后，仙门的众多仙山也压倒在人间界，世界格局发生变化，为北岳五峰，南冥天池，西为极乐净土，东方仍是人类聚居的地方。
裴互的洞府就是北岳五峰之一的清风崖，清风崖地势最高，最为苦寒，却有天水的源头，天水落下，顺着落差流入天池。
因为天水灵力充沛，世间的污浊之气也极易污染天水，所以作为“蓄水池”南冥也是魔与妖的巢穴。
裴互在空中转了好一会，深刻体会了什么是“无证驾驶”的刺-激，刚好误打误撞，被清风崖吹来的雪风冷得差点掉下来。
勉强稳稳落地，远处传来少年的声音。
“师尊？”
裴互脚踩着雪差点一个趔趄滑倒，抬眸一个少年捧着木剑跑来，松了口气，“景儿可有好好修行？”
“我……”李景脸黑了黑，小声道，“师尊先前嘱咐弟子的任务弟子已经悉数完成。师尊可曾在双选会上见到了心仪的师弟师妹？”
裴互看着这剑眉星目、肤白貌美的少年，身上的衣着暗纹和她不谋而合。李景，就是那个代替男主被送入仙门的孩子，同时也是权臣的幼子，该说不愧是虎父无犬子，这个小弟子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是来套她的话呢。
李景其人天赋不差，但在崔进的光芒之下，还是不免黯然失色。但两人同属一门下，少不了比较。
一个天才发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有天赋的，一般先是嫉妒，然后是贬低，再然后道心失守觉得自己过于平庸。其实当初在设定李景这个角色，除了给男主拉仇恨外，还有成为男主一个侧面的爽度。
但此情此景，裴互的心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因为李景容易嫉妒，也易因与男主的追逐之中逐渐沦为平庸。
也就是说，李景是个炮灰；刚好，裴互也是个炮灰。
炮灰看炮灰，惺惺相惜啊。
于是裴互震了震袖子，道，“你既入我门下，便安心修行，为师会认真教你。”
李景愣住，回过神时发现裴互走在前面，自己也踩着雪赶到她的身边。
裴互感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然后又注意到他穿着有些单薄，手指关节也被冻红了，突然停住了脚步。
“师尊怎么了？”
“有些太冷了。”裴互道。
修真者体内有灵气蕴养，自然是不怕冷的，但清风崖的雪有些特殊。刚刚也是清风崖的风冻得她差点坠机。
李景想了想，道：“清风崖的山底拥有四季，那里或许会温暖些。”
裴互望着前面有些简陋的房舍，斜角屋檐上积累着厚厚的白雪，房檐处也坠着透明的针状冰晶，雾凇沆砀，这里似乎除了白什么颜色都看不见了。
“那我们下山吧。”
“什么？”
“我们搬到山下去住。”
“可是师尊，山下不符合仙尊的地位……”
裴互低头看他，少年瞬间噤声。
明明师尊的表情还是以往薄情寡欲的模样，但他感觉师尊有些不一样了。
裴互微不可察地拢了拢外衣。她已经想明白了，既然存稿都没了，她也忘了剧情细节，那除了关键剧情外，她顺其自然，混吃等死，就算等死，裴互可不想在这期间还要被冷得哆嗦，不要还没苟到她消失的一百万字剧情，她就先冷得发-抖痛得要死啊啊！
而且山下有四季，裴互的眼睛亮亮的，“去吧，反正整个清风崖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