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迭花了点时间解释什么叫黄道吉日,简单来说,在玄学的层面,这一天诸事皆宜,办什么都会顺利。
凯尼娅的表情很复杂:“我以为唯物主义在21世纪就普及了。”
江迭解释着:“我大部分时间都信奉唯物主义,但是偶尔,我也会通过玄学获得心理层面的安慰。”
即使是江迭,在下定决心带着一堆资料举报校内一群类人群星时,也会承担一定的心理压力。
感性告诉江迭,他的武力足以收拾那群只会欺凌弱小的废物,用不着怂,理性告诉他,如果那些人受到的惩罚不够重,只在青少年改造所蹲个一年半载就出来,等他们出来后,江迭就会被他们纠缠,而不得不生活在粪坑一样恶臭的环境里。
而且能教出那样一群类人的家庭,想也知道有毛病的概率不低,如果类人的霸凌者们没来纠缠江迭,那些人的家长却出动了,成人能造成的麻烦可比青少年大得多。
江迭苦着脸对凯尼娅说:“所以我想挑个吉利的日子办这事,希望玄学保佑他们在青少年改造所蹲满三年,他们的家庭也省点事,别耽误我在22号高中好好学习,以后考所好大学。”
凯尼娅干巴巴地夸他:“你想得真周全。”
监控后的青少年法庭成员们已经想要进来和江迭详谈那些资料了。
凯尼娅按住衣领,说了声“等等”,在江迭饶有兴味的注视下,在他面前投影了一套题。
“我需要你做完这套心理测试题。”
江迭点头,手指开始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凯尼娅用仪器看他做题时的生理指数,包括眼球的细微转动,面部肌肉的活动。
在24世纪,90%的青少年被星网的碎片化娱乐快餐养大,出现阅读障碍、ADHD的孩子相当多,而江迭明显没这些问题,凯尼娅为很多青少年做过相关测试,江迭的阅读速度是最好的那一档,专注度也相当好。
凯尼娅观察着仪器数据,偶尔抬眼看看江迭,直到测试题做完,她才允许青少年法庭成员过来和江迭进行交流。
成人们将这间色调温馨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一名严肃的女警占了凯尼娅的座位。
江迭在这一晚只做了30分钟的心理评估,然后和这群警员们交流了整整2小时的情报,结束时,他面上露出一缕困乏。
这群大人终于允许他离开心理评估室,道别时,女警员告诉江迭,他可以先回家等候青少年法庭的通知。
“你也可以住在疗愈中心,我们给你安排房间。”
江迭婉拒:“这里离我的打工地点太远了,通勤不方便。”
“需要我们开车送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少年轻轻合上门,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警员们一起看向一直低头看着心理测试题的凯尼娅。
王晴问道:“评估结果如何?”
凯尼娅挑眉:“我们肯定不能送这个好孩子进改造所,测谎仪足以证明他去搜集那么多情报,真的只是为了融入新环境,撞破那群霸凌者做的坏事是巧合,决定把事捅出来是因为他正直。”
另一名年轻男警期待地问:“所以他的评估结果很不错?是吗?”
王晴道:“具备一次及以上高危暴力记录的青少年,都会被录入城市安全系统的特殊名录中,浮士德,他的观察等级是多少?”
无机质的声音从她的副脑响起:“我在,公民江迭在特殊名录中的观察等级是3级。”
而具备心理评估资格的凯尼娅,将有权决定是否提升江迭的观察等级,一旦升上8级,江迭将失去进出某些公共场合的公民权力,升学也会受限。
凯尼娅拉长声音:“唔——也不好说,他有一定的暴力倾向,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有这种倾向,并有意控制,我不好判断他的暴力倾向的源头,他在年幼时差点被生父从25楼扔下去,这足够给任何人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并对性格造成巨大影响。”
“还有些人的暴力倾向来自遗传,尤其是在江迭的陈述中,他的生父明显缺乏道德感和情绪控制能力,只是他的生父那一代人流行死后火葬,没有遗传物质留下来让我们做检测。”
凯尼娅分析着:“不过这个小孩的原生家庭不错,看得出他的家长曾有意培养他的阅读能力和习惯,从他性格里的正直来看,他家的道德教育也不错,而且……”
王晴重复:“而且?”
凯尼娅看着面前的光屏,惆怅地叹了一声:“他的心理状态在生病的边缘,倒不是因为暴力,而是……孤独。”
“他可以学会24世纪的新梗,但已经没人接得住来自21世纪的老梗了。”
凯尼娅叹完,将脑后的发髻松开:“亚细亚第一冷冻所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妈就在那儿工作,可我以前都不知道,那个从21世纪活到现在的未成年冷冻人是我妈解冻的,难怪你们找我来做这份评估。”
王晴补充道:“你的母亲克里斯汀女士还为他做过几场大手术,他身上有数个器官因为在防冻液里浸泡太久,很多血管都有栓塞,只能克隆新的换上去,他的复健计划由您的母亲主理,总之,找你过来做评估,也是因为相信你的职业道德,不会泄露他的身份信息。”
凯尼娅举起佩戴副脑的左腕:“我当然不会乱说他的事情,但我得和我妈聊聊了,她很关心江迭。”
江迭走出青少年疗愈中心,亚细亚C区位于北纬31°,是一个庞大的都市圈,江迭居住的城市叫安洋会,一座靠海城市,全球知名的航运枢纽,经济繁盛。
在这样的超一线城市里,超高建筑遮天蔽日,霓虹灯、载有巨大广告牌的飞空艇、立体投影广告散发出厚重的光污染,挡住了本就浅淡的月光。
六月,C区下了数日雨,空气湿热,江迭站在等待公共交通的车站,看着横贯城市的高架桥,桥上有数条低真空跑道,悬浮汽车在其中来往穿梭。
拒绝了几个来搭讪的男女,江迭摸出黑口罩戴上。
他没有住福利院。
在江迭差点戳瞎第一任室友后,照顾他的社工王麟便给他换了寝室,但江迭的第二任室友也有毛病,那小子不搞卫生,寝室乱糟糟一团,养了好几窝虫子,于是江迭又申请换寝……第三任室友是个变态,偷窥江迭洗澡。
江迭当初能迅速察觉校园内有人在偷拍女同学,便是托那个变态的磨砺,后头查出AI换脸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迭都麻了,赶紧换回不搞卫生的第二任室友,拖着当时还没康复好的身体将房间彻底清扫一遍,又在学习之余去打零工,攒够钱以后就搬了出来。
可学生能打多赚钱的工?如果不愿意down to the sea,收益就相当有限,江迭只能租到城市边缘的老破小。
磁悬浮高速电车到站,江迭上车,冰冷的金属座椅有着上一位坐客留下的体温,江迭坐下去,弹起来。
说他矫情也好,江迭总觉得坐有余温的凳子就好像坐在别人的腿上,总之很不舒服。
他宁肯站着。
磁浮线的乘客大多买不起车,结束加班的下班族满脸疲态,衣着时髦到江迭看不懂的年轻人,还有满身寂寥的老人,不同群体在车厢中也泾渭分明,江迭靠着杆子摇晃了阵,见有个穿卡通玩偶服的福瑞差点栽地上,江迭上前将人提起来,让人扶着自己刚靠的杆子,自己站到门口准备下车。
不知不觉间,磁浮线已飞快驶过20站,有提示音响起。
“叮咚,前方到站,松花路,本次列车终点站,白月港……松花路,到了,开右边门,上下车请注意安全。”
白月港是C区最老的港口,从松花路的站口走出去,就能看见远方的填海区上,与夜晚海洋相连的港口上灯火通明,大型机械腾挪着,将集装箱装上货船。
而在白月港附近的松花路,则是旧港口还繁盛时聚集于此的居民区,此地所有房屋都诞生于23世纪,数栋高楼由钉在墙上的金属楼梯相连,一栋楼可以密密麻麻住上千人,典型的都市贫民窟。
江迭住在一栋40层的高层居民楼的顶层,他坐电梯升到40层,走楼梯上天台,天台上摆了个被厚实黑布罩着的集装箱。
这个据说有60年历史的集装箱屋内部面积14平米,月租300信用点。
外面罩着的防水防火的厚布是江迭在港口花了10分钟砍价,用200信用点扛回来的二手货,罩上以后屋子总算不漏风了。
开门,进屋,室内家具只有一张床垫,一个小矮桌,一张坐垫,悬挂着校服、基础款衣物的衣架,床垫上有一只半人高的兔玩偶,床脚摆着副哑铃。
房屋右侧有一道门,连接着厕所兼浴室。
室内家电寥寥,有江迭手搓的电风扇,烧水壶,浴室里有个小洗衣机。
家具和家电多是淘的二手货,只有兔玩偶是江迭奖励自己坚强活下来的礼物。
江迭一头倒在地上铺着的床垫上,抱着兔子趴了一阵,他就爬起来,用副脑播放高二课程,换上方便活动的卫衣、运动裤,拿着抹布四处擦。
没有家务机器人,清洁打扫全靠人工。
打扫到一半,江迭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天边有货运飞船拖着蓝色尾迹升向太空,不知道是不是飞往月球,他怔住了,盯着那条尾迹看了很久,才低头继续做卫生。
21:00,江迭匆匆出门打工。
他是跑着去的,路上收到一通视讯,江迭边跑边接通。
在工作间忙碌的卷毛叔叔收拾着机械零件,头也不抬地说:“给我带一份腊肉炒饭,加番茄酱。”
江迭简短回复:“收到。”
他穿过一条灯红酒绿的街道,在充满了酒吧、酒馆、廉价旅馆的街上,橱窗里有衣着暴露的仿真机器人跳着钢管|舞。
某个老建筑的二楼挂着陪伴歌吧的牌子,歌吧的头牌才陪客人唱完一曲,不经意间侧头,就看见江迭跑过充斥着烟酒气味的街道,像风一样。
头牌惊讶地睁大眼睛,心想,那小子才因为打了7个人被青少年法庭拖走,怎么这就出来了?他越狱了?
江迭在街头狂奔3公里,用时12分钟,他拐进一处小巷,巷子里有一伙小年轻正聚在一起抽烟,看到江迭,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江迭喊了声“麻烦让一让”,从人群中穿过去。
都市贫民窟生存法则——看到社会青年直盯自己时,即使他们的目光令人不爽也不要回视,因为没文化的小混混触发怒气的点总是让正常人莫名其妙的,别搭理他们就对了。
好几个人主动挪身子给江迭让路,在江迭即将通过这里的时候,一个新来的小伙嚷道:“你鞋子不错,我想看一下!”
都市贫民窟生存法则——当路上遇到的社会青年说“你的xx看起来不错”,就是一种比较温和的抢劫了,如果不从的话,事态会升级成暴力抢劫。
江迭的脚步停住,回过头,表情一言难尽:“搞毛啊?花仔,我穿的可是80信用点一双的便宜货,这也要抢?”
一个大花臂带着几人扑上去压住小年轻,对江迭讪笑:“江哥,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主要是江哥气质太高贵了,便宜货也让您穿出了大牌效果。”
“江哥您有事去忙吧!”
江迭不爽地切了声,想起打工快迟到了,才放过这帮战战兢兢的混混,转身继续跑。
从巷口出去便是后街,此处多是小食铺、夜宵摊、大排档、美容沙龙、二手店、杂货店,九点多正是夜生活开启的时候,后街的热闹不亚于松花路前街。
江迭直接进了某个排档的后厨,和主厨打了招呼,随意洗了洗手,就借了个灶开始亲自炒饭。
猪油在锅中滑开,下鸡蛋、蒜薹、腊肉片,炒热后加冷米饭,江迭熟练地翻炒、颠锅,出锅时加了花生米和葱花。
他在安洋会找到的第一份零工,就是在这家排挡里做炒饭炒面,感谢几百年不曾消退的夜宵文化,让小江过了300年依然能靠厨艺混到一口饭。
老板娘是位极有风情的阿姨,姓徐,她涂着鲜艳口红,在案台上热火朝天地剁猪脚:“小江,你师父今晚又要吃炒饭呐?”
江迭盛好炒饭,将灶让给另一位炒饭大姨,在炒饭上铺了厚厚一层番茄酱,应道:“是,他就好这一口。”
徐姨笑道:“当初推荐你去他手底下当徒弟真是对了,好好干,学成手艺,一辈子不愁没饭。”
江迭再三道谢,付了信用点,带着炒饭穿过深夜觅食的食客。
街边美发店,一精神青年对剪发大姨道:“我要庄赫的同款发型。”
说着,他投影出一个黑发蓝眼、五官深邃如超模的男人,正好挡了江迭的路。
江迭吓得往旁边一跳,看着投影吐槽道:“都什么年代了,鲻鱼头还没被淘汰呢?”
精神青年嚷:“你懂个屁!复古才是真经典!”
“那我就是全世界最经典的人类。”江迭哈哈笑着,进了后街角落里的机修铺。
他的现任老板,艾伦大叔正顶着一头卷毛在修车。
江迭放下炒饭,上前看了一眼:“引擎坏了?”
艾伦道:“对,车载精灵感染了病毒,电磁系统紊乱,把引擎烧坏了。”
江迭疑惑:“车载精灵一般不会出问题吧,大不了一键还原,车主是不是乱下什么东西了?”
艾伦邪魅一笑:“老刺激的东洋货了。”他将车主下的东西投影到江迭眼前,屏幕里一男子身材纤瘦如猴,双拳胸前紧握,娇柔做作地尖叫,“雅蠛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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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