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指缝间如流沙般悄然溜走,几十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
月瑶与李莲花并肩站在初升的霞光里,衣袂被晨风吹得轻轻扬起,侧脸在柔光中晕染出朦胧的轮廓。
岁月未曾在他们脸上留下半分痕迹,月瑶眼波流转间带着历经世事的温润;
李莲花一身素白长衫,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将月瑶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去天界看看吧?”月瑶转头望向他,“凡间都转的差不多了,看看剧情进行到什么地方了?”
李莲花笑着颔首,牵住月瑶的手,灵光一闪间,两人便如两道流星般飞往天界。
天界云雾缭绕,仙气氤氲,脚下的云团柔软如棉,月瑶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云絮,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轻笑出声。
不多时,便来到璇玑宫,远远便见到凉亭中有一抹白衣身影。
润玉正坐在白玉石桌旁,手边茶盏冒着袅袅热气,身前的魇兽正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腕,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主人含笑的眉眼。
听到脚步声,润玉抬眼看来,目光落在月瑶与李莲花身上时泛起暖意:“你们倒是会挑时候,刚沏好的白露茶。”
月瑶走上前坐下,目光就被石桌上的点心勾了去,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入口时眉眼都舒展开来:
“润玉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这桂花糕比上次的多了层蜜香,是加了新蜜?”
润玉指尖轻抚魇兽的绒毛,眼底含着笑意:“被你尝出来了,前几日瑶池的桂花蜜酿好了,特意留了些来做点心。”
他看向李莲花,见他正细心替月瑶斟茶,杯沿还特意避开了烫口的地方,不由会心一笑。“李兄越来越贴心了!”
李莲花将茶盏递到月瑶手边,才抬眼笑道:“她啊,娇气,不仔细些,回头又该闹了。”话虽带了几分调侃,眼底的温柔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月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尝尝?堵堵你的嘴。”
见李莲花张口接住,才转向润玉,语气软和:“我们在凡间也没什么事,主要也是游山玩水,倒让你挂念了。”
润玉浅啜一口茶,话锋微转:“过两日是天后寿宴,你们若得闲,便一道去看看?”
月瑶执杯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李莲花,见他眉梢轻扬,便知他心里已有了计较,遂笑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我们并不想惹人注意——”
李莲花替她续了些茶水,声音温润:“不如我们扮作润玉的侍从?左右跟着他,也省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以,到时跟在我身边就好,别人也不会多注意你们的!”润玉很欢迎,这样他也不会形单影只了。
润玉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心里那点孤单顿时散了,只觉得这璇玑宫的茶香,似乎都比往日更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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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寿诞这日,长庚星刚掠过九霄云海,月瑶与李莲花已换了身素色衣衫,一左一右跟在润玉身后,脚步轻缓地踏入张灯结彩的宴会厅。
殿内仙雾袅袅,来往仙人衣袂翩跹如蝶,环佩叮当混着低笑闲谈,织成一片喧闹喜庆。
左右两侧青玉案连绵,三人寻了处靠后的位置坐下,案上琉璃盏盛着清露,玉盘里瓜果流光溢彩。
月瑶悄悄拽了拽李莲花的衣袖,目光在案上转了一圈,凑近他耳边低语:“这么多新奇吃食,待会儿可得替我多尝两样。”
李莲花宠溺一笑,给她理了理头发说道,“好!”又拿了颗莲子糖喂到她嘴里。
月瑶张口含住糖莲子,甜意漫到眉梢,支着下巴打量往来仙人,又凑过去小声说:
“你看那位巫山神女的衣饰,绣的竟是十二峰的云雾,针脚里还嵌着星辉呢,真好看。”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望了眼,慢悠悠道:“好看是好看,就是绣得太满了,反倒显闷。回头我寻块流霞锦,替你绣身月影纹的,夜里看着就像带着半片月光。”
月瑶被他说得笑起来,指尖戳了戳他手背:“又哄我,流霞锦哪是说寻就能寻到的。”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正说着,月瑶眼尖瞥见锦觅跟着月下仙人走进来,忙拉了拉李莲花的衣袖。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又朝润玉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低声道:“润玉去见天帝天后了,让咱们在这儿坐着等,最好别四处走动。”
月瑶点点头,刚收回目光,就见水神与风神并肩而来。
两人虽面带笑意,却全程没有半句交流,连脚步都透着疏离。
她忍不住凑到李莲花耳边:“你瞧水神和风神,倒像是普通同事似的,哪有半分夫妻的亲密样子。”
李莲花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又落回锦觅身上。
见锦觅望着水神时,眼里满是不自觉的亲近,他若有所思地碰了碰月瑶的手肘:“你看锦觅的神情,不怪乎有血缘关系,天然就透着股亲切之意。”
月瑶正点头,旁边几位仙友的闲谈恰好飘过来——
“听说天后这次大办寿辰,是想给二殿下选妃呢,你看这满殿的仙子,个个都精心打扮过。”
“可不是嘛,只是不知二殿下属意哪位,我听说他前阵子对个书童似的姑娘上心呢……”
“嗨,皇家婚事哪由得自己做主,终究要看天帝天后的意思。”
锦觅在一旁听得真切,忍不住凑过去问:“选妃?是不是就是给旭凤娶媳妇?”
那仙友笑着点头:“正是呢。”
话音刚落,就见锦觅捂着胸口皱起眉,像是有些难受。
月瑶看得清楚,低声对李莲花道:“看她那表情,陨丹像是有反应了!”
李莲花指尖轻轻敲着案几:“这陨丹压制情爱,一旦出现裂痕,就容易引起反弹。她自己怕是还不明白,心头的异样究竟是为何。”
月瑶望着锦觅懵懂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被陨丹缚着,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也是可怜。”
她转头看向李莲花,见他神色平静,又问,“你说,待会儿会不会有热闹看?”
李莲花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既来了,还怕没热闹看?咱们且坐着,慢慢瞧便是。”
忽然唱喏声响起。“天帝、天后、夜神、火神到——”
话音未落,李莲花已自然地扶了月瑶一把,两人随着众仙一同起身。
天帝天后衣着华丽并肩走上高台,月瑶和李莲花并肩垂首,跟着众人齐声道:“恭祝天后千秋华诞,福寿绵长。”
天帝话音落,众仙归座,仙乐重起。
月瑶刚要夹一块桂花糕,李莲花已将剔去果核的仙梅递到她唇边:“先尝尝这个,解腻。”
窗外云海翻涌,殿内酒香浮动,月瑶含着仙梅抬眼,正对上李莲花含笑的目光。
忽然觉得这万千繁华,都不及身边之人眼底的温柔。
润玉站起身来,给天后献上了礼物。
“润玉恭祝母神福寿绵长!”
“你有心了!”天后冷淡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润玉早已习惯了如此,并没有什么失望之类的情绪出现,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宴席正酣,旭凤坐在火神之位上,目光却越过席间仙众,频频落在锦觅身上,台下的锦觅也活泼的朝旭凤打招呼。
这明目张胆的交流,如何瞒得过有心人?穗禾坐在不远处,握着酒杯的手指悄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旭凤望向锦觅的目光,眼底的妒火像被风撩拨的火星,烧得又急又烈。
而高坐台上的天后荼姚,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本就对旭凤的动向格外留意,此刻见他频频走神,顺着目光望去,便看见了那个坐在月下仙人身边的小仙子。
锦觅正低头摆弄着碟子里的鲜果,浑然不觉自己已落入两道各怀心思的眼中。
忽然,坐在锦觅对面的鼠仙悄然施了法术,一只小白鼠凭空落在锦觅腿上。
锦觅只觉腿间一阵痒意,随手挠了挠,指尖却触到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懵然地提起来一看,霎时脸色煞白,尖声大叫:“啊——老鼠!有老鼠!”慌乱间将老鼠扔出老远,一边跳脚一边胡乱拍打衣襟,显然是吓得失了分寸。
席间笑语骤停,众仙目光齐刷刷投向锦觅。月瑶正与李莲花低声说着话,闻声抬眼望去。
李莲花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掠过蹦跳不止的锦觅,眉梢轻挑,若有所思地看向鼠仙的方向,指尖在杯沿无声敲了两下。
月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只被鼠仙“抓回”的小白鼠正缩在爪心,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哪有半分普通鼠辈的畏缩?
她悄悄握住李莲花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叩两下——鼠仙眼底藏着的戾气,分明是有人借他之手要在天后寿宴上搅起风波。
李莲花感受到掌心的轻触,侧头对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道:“九重天的老鼠,倒是比凡间的胆大些。”
“这位仙友,为何如此无礼?”天后的声音带着威压响起。
锦觅却只顾着尖叫“老鼠”,根本没听见问责。
直到月下仙人出声喝止,鼠仙才假作惊慌起身:“哈哈……小鼠顽皮,惊扰仙友,冲撞天后,该死该死……”说着假意拍打鼠头,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月瑶牵着李莲花的手,目光在鼠仙与天后之间游移不定。
李莲花轻轻转了转手腕,将她纤细的手拢在掌心,低声道:“好戏要开场了。”
话音未落,天后已怒喝一声,金光骤起,瞬间将锦觅捆了个严实。“何方神圣,竟敢以幻术掩去真身赴宴?”
旭凤急唤“母上”,却被天后一道冰冷的眼风截住了话头。
不等锦觅回过神,荼姚指尖已凝起一道金光,隔空一弹——只听“叮”的轻响,锦觅发间的锁灵簪应声坠地,在金砖上滚出一串细碎的脆响,格外清晰。
簪子离体的刹那,一缕柔光自锦觅周身漫开,那层遮掩真容的灵力如薄雾般散去。
月瑶望着那张骤然显露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鼻尖微翘带着几分天真稚气,唇瓣莹润得像三月里初绽的桃花,清丽得让周遭仙娥都霎时失了颜色。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李莲花,却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月瑶心头一暖,指尖轻轻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目光却未离开场中——锁灵簪既落,那些深埋的真相,想来也会渐渐浮出水面了。
锦觅的真实容貌显露出来刹那。殿内的几位高位者不禁为之一愣,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天帝凝视着她的眉眼,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微微有些失神。
天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似乎对锦觅的出现感到意外和不安。
就连一向沉稳的水神,也望着那张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仿佛看到了先花神梓芬的影子,只是那眉宇间多了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
然而,月瑶和李莲花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点心,喝着果酒,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的动作自然而从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在这热闹的场景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锦觅身上,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锦觅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不知道这张脸将会给她带来多少的风波和麻烦。
月瑶悄悄地往李莲花身边靠了靠,目光落在天后那瞬间沉下来的脸上,心中不禁暗自揣测,天后恐怕是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影子”除掉,以绝后患。
锦觅的出现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而月瑶和李莲花则像是岸边的旁观者,悠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正在这时,酒仙带着几分醉意脱口道:“这不是先花神梓芬吗?”
“放肆!”天后猛地回神,厉声斥道,“梓芬早已殒身数千年,你这醉鬼莫不是喝糊涂了!”
她眼中怒火熊熊,一半是对着酒仙,一半却暗指向锦觅,仿佛那容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秽。
天后这反应也太过激烈了些,反倒显得心虚。月瑶瞥向李莲花,见他正垂眸浅笑,似是早料到这般光景。
幸而月下仙人及时反应过来,挥手解了锦觅身上的金光束缚。
“这可不是梓芬,”丹朱拉着锦觅走到殿中,笑着打圆场,“这是旭凤那小子的小书童锦觅啊!”
锦觅连忙跟着丹朱行礼:“锦觅拜见天帝,天后娘娘!”
“太像了……”水神望着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怅然与探究。
天帝定了定神,问道:“不知锦觅仙子在何处修仙?”
“哎呀王兄,你这可就闭塞了!”丹朱赶紧接话,“觅儿一直住在凤娃的栖梧宫呢,说起来还是凤娃一手拉扯大的!”
天后目光锐利地扫向旭凤,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哦?不知我儿从何处觅得这般貌美的仙子?”
旭凤正蹙眉思忖如何应答,丹朱已抢先道:“是凤娃拾回来的!”
“不是,”锦觅却连忙摆手,一脸认真地纠正,“狐狸仙说反了,是我把他拾回来的。说来惭愧,在下不才,救过二殿下三回性命呢!”
天帝恍然,看向锦觅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莫非你就是那位以夜幽藤相赠,数次救火神于危难的锦觅仙子?”
“正是!”旭凤立刻应道,语气中带着维护。
锦觅理所当然的道:“天帝明鉴!”
“这么说来,本座与陛下倒要谢过锦觅仙子的救命之恩了?”天后冷笑一声,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天后客气了,”锦觅浑然不觉那话中的刺,大大咧咧道,“不过举手之劳,惭愧惭愧……”
李莲花低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月瑶道:“怎么样,这出戏好看吧!”
月瑶抿了抿唇,天后那眼神分明已带了杀意,她却还傻愣愣的接话,当真是天真的有些愚蠢。
水神这时又问道:“不知锦觅仙子是在何处拾得……巧遇火神的?”
“在水镜之中……”锦觅话刚出口,猛地捂住嘴,眼神慌了慌——怕自己暴露后被芳主们抓回花界。
天帝追问:“锦觅仙子可是花仙?”
“非也,在下是个果子精。”
“果子?”水神眉头微蹙,显然觉得奇怪。
“在下是个葡萄。”锦觅老实答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自豪。
天帝又问:“不知仙子仙龄几许?”
“四千多一点点!”
丹朱见天帝追问不休,天后脸色愈发难看,连忙打岔:“哎呀呀,兄嫂替旭凤寻良配的心情,丹朱懂!可人家小姑娘面皮薄,问话得婉转些嘛!”
天帝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听闻穗禾为贺天后华诞,亲自排了云韶羽衣舞,天后可愿与本座一同欣赏?”
“甚好。”天后应着,目光却冷冷扫过锦觅,似在说:这笔账,日后再算。
这场风波暂且压下了,可锦觅的身份,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月瑶看向李莲花,见他眼中仍是那般淡然,仿佛早已看透了后续的种种纠缠。
如此,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揭过,锦觅退下坐回了座位。
仙乐骤然扬起清越调子,穗禾在空中旋转入场,羽衣轻展如流云漫卷,金翠光华随着舞步在殿中流转,引得席间几声低赞。
月瑶支着下巴看了片刻,见她每一个旋身都精准地朝着旭凤与天后的方向,不由轻声对李莲花道:“舞姿是不错,只是这心思也太露了。”
她指尖轻点桌面,“身为鸟族族长,在众仙面前如此刻意献舞,未免失了身份。”
李莲花执起她的手,唇角噙着淡笑:“情之一字,最能磨人风骨。为了心头那点执念,有些人是甘愿把身段放得极低的。”
他顿了顿,看向月瑶眼底漾起促狭笑意,“不过你放心,我从不要你这般费心讨好。”
月瑶被他说得耳根发烫,轻轻挣了挣手:“没个正经。”但心头却暖融融的。
她望着穗禾旋转时飞扬的羽衣,忽然想起什么,轻叹道:“这般偏执,倒让我想起角丽谯了。”
李莲花指尖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替她理了理鬓发:“世间痴人大多相似,总以为倾尽所有便能得偿所愿。”
他语气轻淡,却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只是强求来的,往往不是圆满。”
月瑶靠向他肩头,听着殿中悠扬仙乐,看锦觅正托着腮帮好奇地盯着舞姿,忽然觉得九重天的寿宴虽规矩繁多,却比凡间戏台还要热闹几分。
她握紧李莲花的手,轻声道:“管他们如何,我们看戏便是。”
李莲花低头看她,眼底盛着温柔笑意,在她额间印下轻吻:“好,听你的。”
月瑶望着身边人含笑的眉眼,只觉得这九重天的风再大,只要握着他的手,便什么都无需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