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斜斜挂在轧钢厂上空，透过医务室的窗户洒进来，在水泥地上投出长条形的光斑。
易平刚给一个捂着头的年轻工人搭完脉，指尖还带着对方因为发烧而发烫的温度。
“就是风寒入体，先扎两针退退烧，再拿包柴胡冲剂，回去熬水喝，连喝三天就差不多了。”
那工人连连道谢，攥着处方单往药柜方向走，刚挪步，又被后面排队的人顶上。
医务室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刚从车间下来的工人
有的袖口还沾着机油，有的裤腿溅着铁屑。
咳嗽声、说话声混着中药的苦味，热闹得像早市。
“易医生，我这胳膊昨天搬钢材蹭破了，您给看看用不用缝针？”
一个壮实的汉子撸起袖子。
手肘处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还渗着血珠，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
易平拿过消毒棉，蘸着酒精轻轻擦拭，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憋着没哼声。
“不用缝，伤口不深，但得好好消毒，我给你敷点止血的草药，再包严实了，别沾着水。”
刚处理完伤口，又有人凑上来，是负责搬运的老张。
手里拄着根木杖，膝盖一弯一拐的。
“易医生，老毛病又犯了，阴雨天这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您给扎两针松快松快。”
易平让他坐在诊床前，卷起裤腿，膝盖处的皮肤因为常年风湿已经有些变形。
他取出银针，在酒精灯上烤了烤，精准刺入膝眼、阳陵泉几个穴位，指尖捻转间，老张舒服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劲儿！热乎乎的，比贴膏药管用多了。”
就这样连轴转了近两个小时，日头渐渐西沉，排队的人才少了些。
易平刚端起水杯想喝口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人事科的戴科长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点拘谨的笑。
“易医生，忙完了？”
戴科长往屋里扫了眼，见还有两个工人在收拾药包。
便往门口挪了挪，压低了声音。
易平放下水杯，心里纳闷，戴科长上次因为老母亲的病来找过他。
之后一直挺客气，这会儿突然来，难道是老人又不舒服了？
“戴科长，是家里老人有啥情况？”
“不是不是。”
戴科长连忙摆手，把文件夹往身后藏了藏，等最后两个工人走了，才凑到诊桌前。
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是别的事，跟你说下明天医务室来实习的事。”
易平挑眉，上午陈妙梦才走，下午戴科长就来了。
“这实习生身份有点特殊。”
戴科长搓了搓手，眼神里带着点暗示。
“是军区大院陈家的姑娘，叫陈妙梦。
我知道些小道消息，这陈家现在虽然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咱们厂书记特意跟我打招呼，让多照看些。
我想着你跟陈家可能不熟，特意来跟你说声。
明天人家来了，你多担待点，别让姑娘受了委屈。”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怕易平不知道陈妙梦的背景，万一有啥怠慢，传到陈家或者书记耳朵里，都不是好事。
毕竟他之前欠了易平治老母亲的人情，这事儿得提醒到位。
易平听完却笑了，指尖在诊桌上轻轻敲了敲。
“戴科长费心了，我认识陈妙梦，我们是朋友。”
“认识？”
戴科长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里的文件夹都差点滑掉。
“你们是朋友？我还以为......”
他本来以为易平就是个普通厂医，顶多跟杨厂长、陈所长熟络些。
没想到连军区大院的陈家姑娘都认识，这人脉也太广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这趟来纯属多余，人家早就认识，哪里用得着他提醒。
“之前帮过陈家点小忙，一来二去就熟了。”
易平没多解释，话锋一转，正好借着这茬提房子的事。
“对了，戴科长，陈妙梦最近不想回家里住，想着在厂里找个地方落脚。
你也知道，她来实习，按规矩能不能临时分个住处？
不用大，能住人就行，等她以后转正了，再按正常流程走。”
戴科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易平这是帮陈妙梦问房子呢。
他琢磨了一下，厂里最近确实有几间闲置的房子。
至于宿舍......
既然易平都问了，肯定是陈家不想住厂里的宿舍。
闲置的房子大多是以前老工人搬走空出来的。
其中一间正好在易医生四合院隔壁那个院子。
面积不大，但是陈妙梦一个人，收拾收拾就能住。
“巧了，四合院隔壁院子就有间空房，老头身体不好，搬去跟儿子住了，屋子还空着。
日常家具都在，就是得打扫打扫。”
易平心里一松，巧了，他也看上那个房子。
“那可太谢谢戴科长了，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安排下？
尽快让她住进去，省得她来回跑。”
“不过到底是姑娘，可能还会修葺一下房子。”
“这有啥麻烦的。”
戴科长连忙应下。
“要是可以，我明天就让人去收拾，把钥匙给你送过来。”
易平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包牡丹烟，往戴科长手里塞。
“一点心意，麻烦您跑一趟。”
戴科长赶紧摆手，往后退了半步。
“易医生，你这就见外了！
上次你帮我妈治病，我还没好好谢你呢，这点小事算啥？
烟你收回去，事儿我肯定给你落实好。”
他知道易平的脾气，再推搡反而生分，便又补充道。
“明天我就让行政科的人去打扫，傍晚之前把钥匙给你送医务室来。”
易平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硬塞，把烟揣了回去。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送走戴科长，天色已经擦黑，医务室里只剩下药柜上亮着的一盏小灯。
易平收拾好诊桌，拎起帆布包往外走。
刚出轧钢厂大门，就看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路边。
杜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看见他出来，连忙掐灭烟头，笑着挥手。
“易平，可算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