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家属院角落，有一片低矮的红砖房。
烟囱口顽强地冒着灰白的细烟，又被风瞬间扯碎。
丫丫穿着厚实的袄子，手里提着木棍，正在打屋檐下挂着的半尺长的冰溜子。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丫丫急切地转身。
看到谈铮后，丫丫没有第一时间打招呼，而是看向他身后。
没有人，丫丫失望地道：“谈叔叔，秦姐姐怎么没来？”
“秦曼同志是我的对象，你称呼我谈叔叔，就要叫她婶婶，叔叔婶婶是一家人。”
谈铮步子大，熟门熟路地停在一排靠东头的平房前，指着其中一扇钉着厚实旧棉絮帘子的木门：“丫丫，去开门。”
“谈叔叔，你自己去吧。”
丫丫跺跺脚，继续打冰溜子玩，冷脸拒绝谈铮的提议，“秦姐姐就是姐姐！”
“好，各论各的。”
谈铮不和小姑娘计较，站在门前，透过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他抬手敲了敲门框：“红旗嫂子，在家吗？”
棉絮帘子几乎是应声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炖菜，煤烟和人体暖意的热流扑面而来。
杨红旗脸颊红扑扑的，额角还沾着点面粉。
她系着印着模糊红花的围裙，热情招呼道：“谈团长，快进屋里暖暖。”
“嫂子，早上在副食品商店买的白条鸡和带鱼。”
谈铮递过去网兜，见杨红旗不收，放在柜子上。
杨红旗摇摇头：“谈团长，我请你吃饭是为表达谢意，怎么还能要东西？”
带丫丫回老家一段日子，全靠左邻右舍的军嫂帮忙，偶尔来生火。
“老周出公务比我离开的时间还长，要是没人帮忙，我和丫丫都要大雪封门了。”
这次请客，杨红旗也有省事的意思，把人都喊来，大家一起热闹。
她看向谈铮身后问道：“小曼怎么没来？”
今天秦曼是主角，军嫂们都想认识一下省城医院医术高超的小秦大夫。
杨红旗已经把大话吹出去了，表情有点不自然。
“谈团长，快屋里坐。”
听见动静，里面忙活包饺子的军嫂出来了，“小秦大夫怎么没来？”
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人却不来了，军嫂们心里不太舒服。
她们多半是农村妇女，没有文化。
一部分人在家洗洗涮涮伺候男人孩子，另一部分被安置在部队军人服务社和食堂工作。
其中有那性格泼辣的直接问道：“小秦大夫是文化人，是不是瞧不上咱们？”
站在一旁的军嫂们没说话，用沉默表示她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至少有正式工作的军嫂，不太喜欢和她们凑在一起。
“嫂子，这话就扎心了。”
谈铮一直认为妇女同志想法多，很少打交道。
他完全可以不搭理，敷衍几句带过去。
但是涉及到秦曼的名声，谈铮竭尽所能地解释：“几位嫂子千万不要误会小曼，她早就说想来家属院看看。”
从没说过扬面话，谈铮唇角小幅度扯了下，缓缓道：“我和小曼约好，忙完去省城医院接她，不巧的是今天省城有一辆大巴车侧翻，伤者严重的都在抢救，医生紧缺。”
秦曼是医生，遇见突发情况，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救治伤员中。
“她忙着手术，托护士帮忙转达，让我来说一声，以免嫂子们久等。”
谈铮非常客气，及时表达歉意。
这下，原本还想埋怨几句的军嫂们立刻变了脸色，开始自责。
“小曼就是这样的人，当时在火车上，她为了救丫丫也是奋不顾身，从不考虑自己。”
想到火车上一幕，杨红旗既难过又庆幸。
“来来来，咱们继续包饺子，等做好了，给小秦大夫送过去！”
泼辣的军嫂率先反应过来，走到圆桌前。
其余的军嫂们一脸动容地跟上：“小秦大夫忙着救人，肯定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或许别人不理解，但是作为军人的家属，她们不但理解，还有尊重和发自内心的敬佩。
里屋，乔磊正在看两个营长下象棋。
因为瞎指挥，被其中一人嫌弃：“乔副团，观棋不语！要不，你也来一盘？”
一个臭棋篓子，指指点点，他们只能庆幸，多亏不是在战扬上。
“观棋不语有什么意思，谁活跃气氛？”
乔磊本能地反驳，余光看到谈铮，挥了挥手：“老谈，想我了没有？”
最近在恢复期，医院那边严格按照伙食来。
乔磊就馋一口羊肉，到现在都没吃上。
“不想。”
没有乔磊在，最近耳根子清净不说，还可以和秦曼有单独相处的空间。
谈铮难得特别关心地道：“乔磊同志，你刚恢复还是得多休息，天冷，不如在医院里多住几天。”
如果乔磊回到宿舍，以他的大嘴巴，绝对会把自己夜不归宿的事说出去。
“老谈，你这是不愿意照顾我，把我当拖油瓶的意思吗？”
乔磊一手捂着胸口，脸色幽怨。
正准备谴责谈铮几句，乔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嫂子说小秦大夫今天带着对象来吃饭，人呢？”
秦曼的对象，乔磊必须见一见，帮忙把把关。
“小秦大夫救了我，我就是她没有血缘的亲哥哥，我不仅不要缝纫机，我还给她准备陪嫁，是她在省城的娘家人！”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有多优秀，乔磊都看不上，必须挑出毛病来。
“她每次救人都要多一门亲戚的话，那家属院都快装不下了。”
谈铮眼神冷冽地扫向乔磊，暗含警告。
乔磊感觉莫名奇妙，抓了抓头发，怀疑地道：“你该不是嫉妒了吧？”
杨红旗进来送热水，只见乔磊一脸得意：“你放心，老谈，我以后就这一个妹妹，她绝对不会抢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杨红旗：“……”
乔副团长好像什么都不知情。
那她该不该说？
“既然你要当亲戚，那就送一台电视机吧。”
谈铮神色淡淡，用不着找谈扬，眼前就有一只送上门来的肥羊，还是主动要求被宰那种。
送到嘴边的肥羊肉，不下口就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