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遇安，第一名。”
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摘下了卫衣的帽子，厚厚的圆框眼镜下看不清神色，走到讲台前，接过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单。“615分......还不够......”坐在座位上，纪遇安看着自己的成绩单喃喃自语道。讲台上的班主任还在按照分数排名一个个喊名字拿成绩单，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收回眼神，从抽屉拿出了一套练习册开始刷起题来，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班里的人全都一窝蜂冲去饭堂吃饭，可纪遇安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而是继续在草稿纸上继续做着那道没解出来的数学题，字迹混乱无章，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遇安，不去吃饭吗？”
纪遇安抬头，是他们班的历史老师陈宁，刚刚研究生毕业就来他们高中做老师了，很年轻。“陈老师好，我不饿，我等会吃个面包就行。”
“这怎么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不吃饭。”她停顿了一下，“这样吧，等会历史午练，你来办公室找我，正好我还有一些巧克力。还有，你不是想选文吗，我给你单独讲一下题。”
“好的，陈老师，我等会来。”纪遇安点点头，看着老师走远后，继续做着题。
十二点半，吃完午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纪遇安拿着自己的练习册，逆着人流走向办公室。抬手敲门，门内传来声音后他才推门而入，“陈老师，我这里有几个问题......”
看着又写上了许多笔记的卷子，纪遇安收起试卷点点头，“谢谢老师，快到午休时间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陈宁叫住了他，从自己办公桌旁的小盒子里面拿出了几个巧克力塞到他手里，朝他眨眨眼，“这次就不说你什么，但是饭还是要好好吃知道吗，你看你多瘦啊，比老师都要瘦了。”
纪遇安看着自己手里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眼神微动，悄悄攥紧了衣角，“嗯，谢谢老师，下次我会记得吃饭的。”
教室内叽叽喳喳，在顺城，尽管到了十一月，天气还是有些燥热。窗外噪鹃叫声不停，纪遇安的座位在窗边，正午刺眼的太阳透过斑驳的榕树叶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无数的少年心事入睡。
下午只有三节课，每科老师都会讲期中考的试卷，除了一些难题纪遇安会抬头听听之外，剩下老师讲基础题的时间，他都在刷着那本厚厚的习题册。
高一没有晚自习，也不需要住宿。放学后，大家都是面带笑容地离开学校，或是结伴同行，或是父母接送，校门口还有一些小摊贩在摆摊，附近也有公交站和地铁，人流匆匆，大家都只想着快些回家，没人会再为谁而停留。
纪遇安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家离这里很近，只有两公里左右。其实从小到大，他的学校都在家附近，加上他不爱出门的性格，这十六年来竟是没怎么去过别的城市，就在这里扎住了拔不掉的根。
走进略显老旧的居民楼，这座房子是拿他母亲的赔偿金买的。四十万，三室一厅，在千禧年来说还算不错，但如今看着地上青色的地砖，也略显老旧了。
钥匙插进大门的锁孔，许久没润过油的锁孔有些难以转动。推开大门，屋内没有开灯，傍晚六点多的天已经有点昏暗，凌乱的客厅中间躺着一个男人，身旁是数不清的四块一瓶的绿色玻璃啤酒瓶。纪遇安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男人，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他开始复盘今天上课讲到的难题，从满面墙都是书的书架上抽出一个笔记本，写上今天的日期后开始动笔。屋内只开了盏台灯，八点多的时候 ，客厅里的男人似乎终于醒了过来，晃晃悠悠走过来敲了敲门，“安安......再给爸爸五十块好吗，爸爸明天就去找工作......”
纪遇安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男人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他，面容饥黄瘦弱，一看就是常年酗酒的人。“拿着......还有，我是不是说过，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房子，没有你的份。”纪遇安眯起眼睛看着他，“纪方勇，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趁我不在偷偷拿走钥匙去配的......但要是下次我回家还看到你这样烂泥一样的样子，别怪我亲手把你丢出去。”
男人一拿到钱就笑眯眯的出门去了，纪遇安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听不进去 。他轻叹一口气，收拾好东西，带上门出去。
“安安，来啦？”老板娘笑眯眯的看着他，小希在后厨忙着揉面呢，你去帮帮手吧。纪遇安随便把包放在店内桌子上就进了后厨，“知道了小花阿姨。”
“遇安哥，你来啦！”王希在揉着面团，手边已经有了几团已经揉好的面。“嗯，搞快点，九点前做完，然后辅导你一个小时我就回家。”纪遇安挽起袖子加入了揉面的队伍。
“遇安哥，你真的要学文吗，难不难啊。”王希边揉面边问他。“嗯，我数学和物理成绩不理想，历史政治还可以，不出意外，下学期分班我就去文科班了。”
王希笑了笑，“遇安哥的成绩，肯定能进文科尖子班的。我妈说了，这周末我们一起吃饭，遇安哥记得来哦。”
“嗯，知道了。”
“今天就到这里，你现在初二也是关键时期，不要松懈知道吗。”纪遇安脱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舒缓一下疲惫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帮阿姨多分担一点，但你也得注意自己的学习，下次我不会帮你瞒着你偷偷翘了学校的补课去搬货的事情了。”
王希赶紧摆摆手，“好嘛好嘛，我不干就是了，别告诉我妈，不然她又要说我了......”
纪遇安背起包，准备离开，“嗯，那我到周末再来了，有问题微信联系。”“先等等，安安。”王小花从早餐店二楼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刚刚给你热了点肉包子，拿回家吃昂，别跟阿姨客气。”王小花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安安，如果......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阿姨说，阿姨会帮你的。”
纪遇安捏了捏手里沉甸甸的，烫烫的袋子，鼻头微酸，“嗯，我知道的，小花阿姨。”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那我....回家了，小花阿姨再见，”
“诶诶，好嘞，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记得过来吃早餐啊。”纪遇安朝身后摆摆手，和他们告别后，又一个人走进了浓的化不开的夜幕里。
直到已经看不见纪遇安的背影，王小花才轻轻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唉......这孩子啊......”
小花早餐店已经开了快十年，而王小花第一次见到纪遇安是一年前。那个比起同龄人略显瘦弱的15岁孩子眼中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已经快40的王小花头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带着一些阴郁，一些淡然，还有一些迷茫。王小花也是一个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看着这样和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大的纪遇安，她鬼使神差的开口，“小朋友......要买包子吗？还有饺子、烧卖、干蒸......”15岁的纪遇安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阿姨，我没钱，买不起。”
王小花鼻子一酸，险些掉眼泪，“没事......阿姨请你吃。”那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很有礼貌，只拿了两个包子，也没有狼吞虎咽，而是一口一口，吃的很慢。“谢谢阿姨......我叫纪遇安，下半年我就在旁边顺城一中上学了，读高一......”他低着头，嗫嚅着开口，“阿姨......我可以......可以来您这里打工吗......”似乎是怕她拒绝，又很快补充了几句，“我.....我就想填饱肚子，工资的话......您看心情给，可以吗？”
王小花声音颤抖着，“可以......当然可以!孩子，你想吃多少吃多少，阿姨不会饿着你。”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开口，“能上顺城一中......你成绩应该挺好吧。阿姨有个儿子，今年也刚上初一，也想考顺城一中。可以的话 ......你可以当他的家教辅导他学习，怎么样？”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纪遇安愣了愣才开口，“好......我成绩还可以，辅导的话......没问题的。”“好......好，那就这么说好了，以后你就来我这里就行，叫我小花阿姨就可以了。”王小花努力对他微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嗯......谢谢小花阿姨，我会好好做的......”
从回忆中抽出，王小花看着已经走远的纪遇安，又擦了擦眼睛，回头对王希说，“安安哥哥费这么多心思辅导你，你小子最好能考的上顺城一中。”王希做好店里的卫生，听到这话，不满地嘟起了嘴，“什么嘛......我肯定能考上的，妈妈你别说这话。再说了......我也想和遇安哥上同一个高中。”
王小花关好了店面，上了早餐店二楼，“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赶紧洗漱睡觉，明早上你的学去，别再卡着点帮我干这干那的，上次差点迟到，你妈我还干的过来。”“哦~知道了。”
早餐店一楼彻底黑了下来，只有二楼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没过多久，那小小的亮光也没有了。一切又重回寂静，夜晚又肆无忌惮地笼罩着整个城市，宣告着自己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