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敲门的，或许是领导的要求不能忤逆，也或许是他信守承诺的习惯，反正和穆与出去吃饭这事儿，是迫于无奈，绝非他自愿。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穆与过来打开了门，脸上还带着些倦意：“工作结束了？”
冉小风点点头。
穆与往后退了一步：“先进来吧，我换个衣服就出发。”
冉小风没动：“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穆与撇撇嘴，倒也没坚持，关上门没多久，就换好了衣服出来。
他没再穿他那身紧绷的西服，而是随意挑了件t恤，配一条宽松的休闲裤，倒给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气，看起来真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应届生。
但冉小风知道，就这么一身看似普通的衣服，价格肯定不菲，他对品牌不太了解，也认得出几个出名的，穆与的t恤上就有他认识的标志，光一件就要抵他一个月的工资。
冉小风默默跟在穆与身后，低头看着地板，他虽然从不因自己的身世自卑，但也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努力奋斗一辈子，也赶不上富人拿的零花钱，可如今自己要跟这样的人走在一起，甚至还要共进晚餐，他实在没法不产生些想法。
他今天第一天来这儿上班，穿的家里最好的一套衣服，也已经买了快两年了，当时买的时候，打完折才一百多，他平时都穿十几二十块钱的衣服，也就冬天的稍微贵点儿，这一百多的衣服他穿得少，只在重要场合拿出来穿一下。
冉小风就这么沉默地胡思乱想着，穆与也没注意，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走得悠悠哉哉，甚至还哼着英文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等进了电梯，他才开口道：“你是想打车去，还是开车去？”
冉小风回过神，道：“我都行，听您的。”
穆与笑起来：“我更倾向于开车，但我拿的国外的驾照，回国还没来得及转，你有驾照吗？”
“……没有。”冉小风道。
他压根不觉得自己近十年，不，近三十年会买车，如果真有那笔钱，他更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穆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边拿手机边道：“那还是打车好了。”
他在软件里叫了车，两人走出酒店，没一会儿，一辆颜色亮丽的轿车停在他们面前，冉小风不认识，但也知道这车肯定很昂贵。
司机穿着工作服，下车朝两人行礼，又主动开关门，招待好了他们才重新回到车上。
这待遇，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普通出租车，冉小风头一回体验，倒还觉得挺新奇。
车里很干净，身下的坐垫也无比柔软，冉小风屁股刚贴上，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在朝下坠，不自觉地躺进靠背里。
以前他一直觉得，车只是一个代步工具，价高价低都大差不差，只是为了通过价值满足自身虚荣心罢了，现在自己亲身体验了才知道，贵有贵的道理。
他望着车顶眨了眨眼，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放松过，大脑一瞬间便放空了。
穆与注意到他的表情，好笑道：“有这么舒服吗？”
冉小风回过神，有些难为情地扭了扭腰，头也低了下来。
穆与凑近他，语气里带着些自豪：“这就是辆基础配置的车，骗骗不懂行的，我的车比这辆舒服多了，回国以后先提了三辆，刚回车库，等我驾照转好了，带你出去玩儿，你挑哪辆都行。”
穆与一番炫耀，对冉小风来说却跟对牛弹琴差不多，他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其实心里根本没把穆与的话当回事，他可不觉得穆与还会带他出去玩儿。
这两个字直接将话题截断，搞得穆与格外憋屈，眼中闪过不快的情绪。
他以前带人出来玩儿，都不需要自己说什么，那些人自会主动凑上前追捧他，他随手抛出的橄榄枝，总会有人视若珍宝地接住。
在国外的时候，他哪里需要邀请别人，都是别人想方设法地求着坐他的车，知道他要去哪里，都屁颠屁颠地凑上来。
结果自己头一次提出邀请，却被这样泼冷水，对方还是个一无是处的清洁工。
只怕就是因为没见过世面，压根儿听不懂他说的意思吧。穆与心中烦闷，面上也冷了下来，自讨没趣地扭头看向窗外，再没说一句话。
冉小风哪知道穆与心中所想，他甚至没发现穆与在生闷气，穆与安静下来，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打破现在的沉寂，也扭头看向窗外。
这车隔音效果很好，窗外的声音全被挡在了外面，一座座建筑向后移动，各式各样的人群也闯入视线又快速消失，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
要放在以前，冉小风哪有闲情雅致欣赏这些风景，他的生活只有接连不断的打工，大脑也被赚钱和还债填满，每天起早贪黑，就为挣那一笔保命钱。
可现在，他没有那些顾虑了，他在车里恍惚许久，才终于真正适应了现在的情况，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头抵着窗沿睡了过去。
-
冉小风是被司机叫醒的，他睁眼的时候，车门已经打开，那司机见他醒了就收回手，站在一旁守着他下车。
他花了两秒清醒过来，尴尬地从车里钻出来，还险些绊一跤。
餐厅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光从外面看，装潢就可见一斑，冉小风跟在穆与后面，趁着走路的时间，拿出手机打开了导航软件。
他查了查这里离家的距离，悲哀地发现这边是酒店回家的反方向，原本就要花一个半小时回家，现在还得再加半小时。
等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到家，今天估计就结束了，冉小风心中叹气，乞求这餐饭能吃得快一点儿。
刚进餐厅，工作人员便齐齐围了上来，为首那个看着像经理，对着穆与点头哈腰：“穆少爷来啦，包间都准备好了，还是上次那间，我现在带您上去？”
穆与摆摆手道：“那地方我都走熟了，不用带。”
“哎哟，那哪儿行啊，您跟我走吧，其实我有点儿事想找您了解呢。”经理说完，执意领着二人，贴在穆与身边笑嘻嘻地说，“您那边不是马上要给穆总办七十岁寿宴吗？正好这两天我们店推出了几道新菜品，想请教请教您，看合不合她老人家口味，要是可以的话，到时候我把我这边的几个大厨都喊过去帮忙。”
穆与点点头：“你现在说我也记不住，你找人写下来，我拿回去问问我奶奶。”
“诶，好，好。”经理连声应下。
他一路不忘对着穆与阿谀奉承，把穆与哄得开开心心，倒是没冉小风什么事，好像穆与随便带个人过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从穆与打电话时就能听出来，这地方穆与常来，他绝不是第一个带来的人。
他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又想到在厕所发生的事，心中很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那个Omega来过这里没有，他现在到这儿来，周围人会怎么想他？
不会以为他是那种人吧……
冉小风越想越膈应，话也不想说了，进了包间，一看房里的场景布置，更是难受到恨不得直接走人。
这包间不小，但真正吃饭的地方不过窗边小小的一隅，桌上还摆着显眼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束艳丽的玫瑰。
餐桌以外的地方则摆放着沙发、吧台，甚至还有一个独立卫浴间，要是再放张床，跟宾馆差不多。
冉小风虽然见识少，但也不傻，这样精心设计的布局，怎么看都不是光为了来吃饭的。
经理将他们带进来，适时地结束了对话，询问了上菜时间便离开了。
冉小风见穆与已经坐了过去，不情不愿地在他对面坐下。
“这餐厅还不错吧？”穆与道，他倚着板凳靠背，笑着看冉小风，夕阳正好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的发梢镶了层金边，明明一身宽松的休闲装，却愣是穿出了风流的气质。
他继续道，“是我朋友家的，刚开没多久，本来说回国后来捧个场，没想到味道挺不错，我来了不少次了。”
冉小风不知道回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穆与没怎么在意他的态度，问：“说起来，你真的认识陆麋？”
这冷不丁的问题让冉小风心中一颤，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是那个在酒店厕所发现的Omega。
冉小风含糊道：“只是见过，不太熟。”
“哦，那你可别再见他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穆与说着冷笑了一声，“他为了接近我，不惜吃强效药装成Beta，结果还是被我识破，本来我已经不计较了，哪知道他追到这儿来找我要钱。”
冉小风抿了抿唇：“可是他说是为了他妹妹……”
穆与“嘁”道：“谁知道是不是编的，就算是真的，他妹要是知道他干这种事儿，只怕大学上着也膈应。”
冉小风又闭了嘴，无言以对，服务员适时推着餐车进来，将食物一一放在桌上，又替穆与杯中倒了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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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拿着酒瓶转身面向冉小风，冉小风连忙道：“谢谢，我不喝酒。”
“那跟您换成其他的可以吗？”服务员礼貌道。
“嗯，谢谢。”
“您要热饮还是冷饮？”服务员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饮品菜单，您可以看看。”
冉小风看着那个厚厚的小册子，封面上的价格就吓他一大跳，他心底莫名升起尴尬与恐慌，没伸手去拿，而是硬邦邦地道：“我喝水就可以了，温水。”
服务员将小册子收回来：“好的。”
他有些手足无措，没注意到对面的穆与听到他说不喝酒时，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等服务员替他拿来温水，菜也都上齐了，由于桌子太小，桌面摆不下所有的菜，一半都放在桌边的餐架上。
这一桌子和桌架上放了十几个菜，样样都是精品，虽说每道菜分量不多，但加起来，就算两人是海胃也吃不完。
冉小风筷子都没拿，直愣愣地瞪着这些菜，他知道跟穆与这种人出来吃饭，肯定比普通人要奢华，但真吃上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贫瘠。
一杯水都卖出了天价，这一大桌子菜，得花多少钱……
冉小风的表情被穆与尽收眼底，他满心都是对这人的鄙夷，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大方地笑道：“你干嘛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不喜欢吗？”
“没有。”冉小风眨了下眼，面上仍是呆愣，“……这么多，能吃完吗？”
“又不是为了吃完，能吃饱就行。”穆与边说边将菜往冉小风碗里夹，“多吃点儿，你太瘦了，今天抓着你的时候，手里都是骨头，一点儿肉也捏不到。”
冉小风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碗，终究还是拿着筷子吃起来。
这一道道菜确实都是顶尖的美味，冉小风劳累一下午，肚子本来就饿，很快就被这些美味折服，不再想些七七八八的，老老实实吃起来。
越是贵的菜，他越不想浪费，但就算他卖力地吃了，还是剩了许多，架子上有几样菜甚至没摆上来。
冉小风看着那些还没动过的菜，有些心疼，犹豫着要不要提出打包，服务员在这时走了进来，收拾了桌子便推着餐车走了。
冉小风目送服务员离开，忽得听到穆与笑了一声：“你还没吃饱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穆与嘴里说出来，总给人一种讥讽的感受，冉小风抿了下唇：“吃饱了……现在走吗？”
“急什么呀，再坐一会儿。”
冉小风扫了眼手机，这顿饭没吃多久，但他莫名有些急躁，他不想和这人继续待一起了。
他搞不懂穆与叫他来这儿吃饭的目的，两人身份悬殊，也不熟，一顿饭吃下来连句话都没说，现在也是毫无话题可谈。
既然如此，干嘛还把他耗在这儿？
冉小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点：“穆少爷，您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家离得很远，回去要很长时间，所以我想尽量早点离开。”
穆与忽然坐直了身子，手撑着下巴朝他倾过来，双目凝神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冉小风被看得有点尴尬，只能低着脑袋用头顶回应，好半晌，他听到穆与的声音。
“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啊。”
这句没来由的话让冉小风怔住了。
穆与叹了口气：“也是，都过去了五年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分化完，没法释放信息素，你不记得了也正常。如果不是闻到你的信息素，我恐怕也认不出你。”
冉小风听得一脸懵，他看向穆与，茫然道：“我们认识吗？”
穆与眯起眼睛：“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是没想起来吗？”
冉小风脑子里一片白，拼命回忆五年前的事，可那时候他正为重新找上门的债主焦头烂额，许多事情都被遗忘了，他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穆与。
穆与又道：“其实我还挺纳闷的，你为什么要放着甜品店的工作不做，跑来做这种事情？”
“甜品店”三个字终于触到冉小风的记忆，他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某段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冉小风捕捉到记忆中的那张脸，和穆与重叠在一起，模样确有几分相似。
他看着穆与，一时有些傻眼。
记忆的枷锁一旦被打开，那时发生的事情便倾泻而出，那时遇到的那个人，年龄确实和穆与对得上……
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