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高三是全校放学最晚的，因此大部分学生是住校生，只有极个别走读。
当走读生离校时，校园内几乎一片死寂，唯有不远处的学生宿舍灯火通明，似在热闹，为寂静孤单的夜晚增添一些烟火气。
高三二班走读生只有姜过早一个，其实姜过早考虑过住校，毕竟上下学通勤也是一件很消磨人精力的事情，尤其是作为准考生来说。
可他妈妈坚决反对，姜过早内向，到现在还没融入班级，她害怕姜过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欺负，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好在每天上下学都有司机专车接送，他也不必担心晚上夜路不安全，唯一让他不太适应的，就是司机除了接他以外，还要到隔壁街顺路去接他弟弟。
年下三岁的弟弟宋为时成绩优异，次次考试年级前三，即便如此，他还要每晚去一家叫做“小灵光”的补习班提前学习高三的课程。
姜过早和这个弟弟的关系很一般，一年到头视线相对都不超过十次，更别提两人还要一起上下学，姜过早不喜欢压抑的氛围，平时都是在车上昏睡蒙混过去的。
适应不了归适应不了，姜过早却不敢提出异议。
他妈妈在十几年前认识了宋为时的爸爸，两人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还没有领证。他和妈妈住在宋家，吃穿住行都是用他们的，和寄人篱下没有区别，他没资格要求这那。
而司机王叔每次都会先去补习班接宋为时，之后在学校门口等姜过早，今天同样如此。
校门口的进口轿车还是相当显眼的，姜过早慢慢朝汽车方向挪动，拉开后座右边车门弯腰一探，没想到后座左侧已经坐了一个人。
对方黑色书包随意扔在脚边，他一手放松搭在身侧皮质车椅上，另一手手肘抵住车窗，托腮欣赏窗外的景色。
他没有因为车门打开而转头看向外面的人，就好像姜过早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姜过早看见宋为时，一时间迟疑。平时宋为时都是坐在前排的，怎么今天挪到后面了？
姜过早往前面一看，原来副驾驶上放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占住了位置。
“香香，快进来，外面冷！”王叔扯着嗓子对半晌没动静的姜过早喊。
香香是姜过早的小名，他原名叫姜响，为了和宋为时对照，小学就改名成姜过早。
姜过早听不见王叔喊他，但他冥冥之中晃过神来，硬着头皮钻进后座，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两人之间，算是为自己树立了一堵无形的保护墙壁。
车辆缓慢行驶，车厢内除了车载收音机里治愈的歌声外，只余下三人的呼吸声。
黯淡光线与适宜温度，对沿途风景早就看腻的人来说无疑是催眠最好的温床，姜过早每天学习到半夜，平时靠着车窗总能眯上一会儿，可今天他始终无法安心休息。
他尝试闭上双眼，只感到左边炙热，存在感极强，没想到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他竟能紧张成这个样子。
姜过早认为自己很没出息，所以赶快深吸几口气，开始回味今天学校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这一想，他就想起了体育课上得到的巧克力奶。
巧克力奶是他最喜欢的，偶尔会当做早餐带到学校，可他从没见宋为时喝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买巧克力奶，还让别人捎给自己。
宋为时从来不曾对他亲切过，他不清楚巧克力奶代表的含义，但是他知道宋家的人照顾自己，他就应该道谢。
很快姜过早有了主意，他从自己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块透明塑料纸包装的草莓糖，这是前几天妈妈害怕他低血糖塞给他的，姜过早在昏暗的环境中像猎人一般眯起眼睛，锁定好宋为时的方向，他轻轻攥住糖果，慢慢向宋为时落在车座上的手心探去。
宋为时双手天生修长而匀称，骨节分明却不显突兀，每一个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僵硬也不显得柔弱，反而透着一股自然的张力。
姜过早就这样成功触碰到他的手心，他能感受到宋为时的五指颤抖一瞬，待糖果落在他的掌心时，他的这份不易察觉的慌乱立刻平息。
宋为时依旧没有回头，可他手指蜷屈，动作永远从容的握住糖果，在不为人知下的，是他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像春日里初绽的樱花瓣。
分享过糖果后，姜过早像了却一件心事，阖上双眼浅浅入眠，车厢内，除去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歌以外，多了拇指揉搓糖果纸的声响。
-
大约十几分钟后，车辆驶入一个别墅园区，稳稳停在最深处某栋三层欧式小洋房前。
王叔让两个孩子先下，两人便分别打开车门，一个朝左一个朝右下车。
宋为时走在前面，迎着家门外古铜色吊灯的橘黄光辉，他按动密码锁打开门。听见开门声，迎面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走来。
“回来了。”柳静对宋为时笑得亲切，宋为时生疏的“嗯”了一声，换鞋上楼。
在后面的姜过早看见柳静，肩膀逐渐放松，心情彻底舒缓下来。
他伸出右手，比出食指指尖贴在嘴唇上。
他在用手语叫柳静【妈妈】。
柳静面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很多温柔，这与她面对宋为时是截然不同的。
她招呼姜过早进来，揉了揉他发冷的脸颊后接过他的书包注视他换上拖鞋。等姜过早再次抬头，柳静才笑着一边打手语一边说，“香香，洗洗手吃饭吧。”
姜过早点点头，指了指二楼的楼梯，示意要不要叫宋为时下来，柳静对餐桌微扬下巴，“妈妈去叫他，你先坐。”
得到柳静的指示，姜过早洗干净手后坐到餐桌靠边的位置。
晚上他们家以清淡为主，更何况时间已经很晚了，吃太多会对胃里造成压力。柳静是医院专业的营养师，为了保障两个孩子日常所需的营养，他们家里的饭菜基本上都是柳静亲手制作。
宋为时和柳静没来，姜过早也没有动筷子，他盯着玉米粥上漂浮的光圈，过了许久柳静才慢腾腾下楼。
“你弟弟不饿，让你先吃。”
姜过早意识到了什么，即刻动筷，他吃饭的速度很快，没五分钟就将面前的玉米粥全部吞下。
他起身想收拾碗筷，柳静则阻止他，让他赶紧拿上书包回房间写作业。
姜过早照做，他和宋为时的房间都在二楼，两个房间房门正对，姜过早钻进房间后不着急开灯，他故意用了大一些的力气将门关上，之后又打开一条狭小的缝隙，鬼祟观察外面的情况。
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没过两分钟，对面的房门打开，宋为时换上一身便服从卧室出来下楼吃饭。
见宋为时下去了，姜过早这才安心的松了口气，关紧房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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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
除了宋叔叔在场以外，宋为时基本都会拒绝和姜过早同桌吃饭，所以姜过早每顿饭都吃得很仓促，只有他吃过后，宋为时才肯下去。
几年来都是如此。
-
翌日。
姜过早在迷迷糊糊中被柳静摇醒，他勉强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起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脸上还带有枕头的压痕。
他发呆片刻，才伸了个懒腰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手指勾住窗帘的边缘轻轻一拉，室外的光线便渗透进来，却不怎么明亮，反而是雾蒙蒙的一片。
冬季的早晨向来光景，今天又不太一样，他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厚厚的云层低垂，惹人压抑发怵，似乎要下雨了。
他在卧室的卫生间洗漱后换上校服，还不忘记将没什么作用的助听器也戴上，当他收拾好自己出来时，正巧，宋为时也从卧室推门而出。
宋为时的卧室比自己的宽敞明亮些，在姜过早的记忆中，他的卧室总是布置的令人眼花缭乱，他知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他喜欢生活气息满满的空间。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卧室，但应该和印象里的相差不大。
可姜过早的视线探向宋为时身后，却发现里面的景色与他想象中的不同，竟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很是单调无趣。
姜过早本想多看几眼的，奈何宋为时“咚”的一下将门关上，姜过早只好尴尬收回视线。
他低头盯着两人的脚尖，宋为时没有在姜过早面前停留，直接擦着他的肩膀转身下楼，他身上带着清新的薄荷爽气，和姜过早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姜过早对气味敏感，认为宋为时的味道比自己要成熟许多。
明明他比他小三岁，却总是一副成年人的模样。
宋为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除非他父亲在，不然一般都是直接和柳静打声招呼就走了，他上学很少坐车，基本选择坐公交，这次也是如此。待宋为时走后，姜过早才安心坐下，难得悠闲的吃了顿早餐，之后像往常一样背好书包走到玄关换鞋。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左手边的鞋柜，上面放了一把白色小兔子图案的折叠伞。
柳静是个很细心的人，每次阴天她都会在鞋柜上放好雨伞让姜过早带，姜过早把雨伞装进包里，恰巧柳静过来送他。
柳静面上多显疲惫之色，她最近经常工作到很晚，还要准备孩子们的饭，稍微有些力不从心，姜过早很心疼她。
如果他是正常人的话就可以帮柳静分担很多工作了，可偏偏他丧失了人类最基本的一种感官，他抚摸耳朵上藕粉色的助听器，心里满是愧疚，他用手语对柳静说，【谢谢你，妈妈。】
“傻孩子，”柳静被姜过早没头没脑的道谢逗笑了，“谢我什么？”
【每天帮我们准备饭菜。】
“我是你们妈妈，这不是应该的吗？”柳静笑着摸摸姜过早柔软的发丝。
【还有帮我准备雨伞。】
“雨伞？”柳静似乎不理解姜过早说的意思。
姜过早重新拿出雨伞冲柳静展示，看见雨伞，柳静面上的笑容逐渐生硬，“...快走吧，要迟到了。”
姜过早察觉到柳静的不对劲，他好奇歪头，柳静却没有继续后面的话。她推搡着姜过早的后背，目送姜过早坐上王叔的车离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目中许多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