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宁自浓醉里醒来,惺忪着睡眼茫然望出花窗,见院中那株葱郁的文冠树影已大幅东斜,时入黄昏。
目光一滞,她腾地撑身坐起。
她明明在水亭上同杜枕山父子过节吃酒,怎却卧榻在床,还被人更换了素白寝衣……莫不是吃醉了?
揉着涨痛的太阳穴,她紧张回忆是否有酒后失仪之举、荒唐之言,却愣是记不起来。倒是想起,杜枕山同意带她明日前往玉清宫。
只她未辨那一幕对话是梦是真,该当再找杜枕山问问,顺便向人道歉……
杜枕山本说带她和晏靖朝去上江坐船看龙舟,可见自己这般光景,竟是醉卧了整整一日!
她揭衾下榻,伸手欲取衣架上的衣裙,却是全新的芜绿半臂、雪色襦裙,便连衣架下摆着鞋履也换成了锦丝翘头云履。
四寻不见早晨穿的那套衣裙,她只能穿上这套,又去妆镜前将蓬乱的发髻重新梳挽好,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去。
推开门,走进广院,迎头碰上黑脸进院的二公子晏云洵。
避无可避,她站在原地等他走近,脸上勉强笑开,叉手行了一礼:“二公子安康。”
“小爷不安也不康。”晏云洵见她一身新绿,人比花娇,无名火立时上头上脸,刻薄诘问,“再过两日,你那七日之期就到,确定会走?”
“若无差池……就走。”楚昭宁脸耳瞬间滚烫,垂眸避看他眼中的厌嫌。
“若无差池?”晏云洵抵近她一步,益发不悦,“听你这口气,若有差池,你可是就要赖下来了?”
楚昭宁语结气短,未再吱声。
“我姐夫确实家大业大,但那不是为你备的。”晏云洵俯头凝视她,“两日后你若不走,小爷会亲自请你滚出……”
“云洵,不得放肆!”冷喝声陡然响起。
杜枕山带着杏园府管事陈妈妈、几个婢女端着粥菜,正朝院子里来。遥见晏云洵将宋娘子堵着,满脸寒凝地逼视她,宋娘子低垂着头,噤若寒。虽未听见二人的话,却已猜到。
晏云洵收起胁迫的嘴脸,转身朝杜枕山望去,一言不发。
“夜宴已经备好,我同你吃几杯,有些话也要向你说道说道。”转眼杜枕山走近,冲晏云洵冷声。
又望向她,脸上带了愧色,温声道:“宋娘子,你稍稍吃些粥菜,好生休养一夜。明日过了午时,我带你去玉清宫。”
方才窘境被主君看到,楚昭宁无地自容,听杜枕山主动提起玉清宫之行,便再待不住,就坡下驴轻应:“谢主君照拂。”
杜枕山冲陈妈妈挥了挥手:“你们带宋娘子回东厢房用膳。”
陈妈妈和婢女带着宋娘子去往东厢房。走远了些,杜枕山才向晏云洵小声开口:“可是,你方才又撵人家?”
晏云洵负手昂头,望天坦然道:“撵了,怎么,你要为她报仇?”
“你莫无理取闹。她识文断字,性子温善,非是恋财贪色之人。”杜枕山轻叹一声,又温声软语解释道,“是我求她留下来,做靖朝的蒙师,往后莫再为难人家。”
“我无理取闹?我今日既未去泛舟,亦未去浮香阁,我是去……”晏云洵扬手遥指南方,红了眼圈,“我是去了城南的凤栖原,去了晏家墓地。我就想看看,可真是我姐从坟里爬出来,借躯还魂了?”
杜枕山黯然一默,伤神叹气:“今天并非祭日。”
“我姐坟茔抷土未动!”晏云洵又挥手指向东厢房方向,自顾自发泄,“她才进府几天?朝儿痴缠她,你将我姐忘得一干二净,也不同我过节了,还跟我急赤白脸地吼。她不是我姐,就是个窃了我姐皮囊,来我家兴风作浪的女妖怪。”
杜枕山见宋娘子一行人尚未进屋,赶忙按下晏云洵的手,语气里带了恳求:“你小声些,何必给人难堪?”
“我就是要让她听到。”晏云洵挣开杜枕山的手,索性面朝东厢房方向高声,“你请谁都行,断不能请她,她是女妖精!”
院子虽大,却赖不住晏云洵声量高。
楚昭宁提裙步上东厢房的屋阶时,闻声步脚一滞,霍然转身,望见杜枕山正连拖带拽,将情绪失控的晏云洵拉走。
收回目光,她黯然苦笑,看来无论是晏家还是杜府,都呆不得,蒙师也断无可能去做。
进屋后,她勉强吃了半碗粥,胡乱夹了几箸菜,再也无法下咽。借口酒醉未醒需得早眠,客气将陈妈妈和婢女请离。
提裙坐到临院大开的花窗前,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江涛声、隔壁何府飘来的丝竹管弦与欢声笑语、院中夏虫此起彼伏的啾鸣,她怔怔出神……
明日去见罗天师,她究竟应当被天师认出,抑或不能被认出?
宗正寺卿朱继礼,不仅掌管皇家的婚丧嫁娶、祭庙告天,还统辖天下道观寺庙。玉清宫虽是皇家道观,亦在其管辖之下……为不连累天师,她绝不能被他认出!
回头,她得厚着脸皮,向管事陈妈妈借一顶帷帽遮脸才是。
还有,明日进玉清宫拜见罗天师,有杜枕山伴在身边,她断不能向罗天师口述县主心意……当写下来,找时机递纸笺!
念头一定,她起身奔向卧房外的书房,铺纸蘸墨,却落笔无从……那封信毁在张翼虎手里,她不曾看过信上内容。
张翼虎曾说过,县主在信上向罗天师倾诉深情,却未说具体写了些什么。
这纸笺上,她当写什么内容?
她去县主府送香那日,亲眼目睹宫中来人将县主严密看管。
赵尚宫的话也言犹在耳:县主被急召回京,是因皇后欲撮合县主与汉中王结亲……
县主走投无路,恰她借口送香过去求助,便顺势托她送信……是以,县主在信上,除了向天师表情,可还有求救的话?
她落笔缓书,时写时顿。
“弟子王裕英,急叩天师座前:三载金针度厄,妾将情苗深种。今被强配鄙夫汉中王,虽神魂不甘,却锁深宫重帷,插肢难飞,泣求天师来救。王裕英锥心顿首。”
短短数语,远不能表达县主处境之艰,只她欲添怕过,欲叙无凭,只能搁笔。
待墨迹干透,她小心翼翼将纸笺折成极小一方,纳入袖兜深处。
她又以手托腮,心神不宁地思忖:县主与天师之事乃为秘辛,她要如何才不引起杜枕山注意,将这封“救命信”送到天师手中?
送到天师手中已是不易,更难的是,她该如何在杜枕山眼皮底下,得到天师的回应?
一夜辗转反侧,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寄望于明日见机行事。
翌日一早,她向陈妈妈借了顶帷帽后不久,晏靖朝便跑来找她玩耍。
她揣着满腹心事,耐着性子陪小公子在院中嬉闹了一会儿,又教他识了半晌字,一同用过午膳,才见陈妈妈前来相请。
“主君一早运了一批粮粟捐入玉清宫,此刻已在观外等候娘子。请娘子随我出府,乘马车过去。”
虽早有期盼,楚昭宁的心还是骤然揪紧,跳都乱了章法。
晏靖朝由罗妈妈带走后,她同陈妈妈走到府门外,便见一辆幽香远扬的华贵马车驶来停下。
提裙上车,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直抵玉清宫,她遥见杜枕山与一位年轻道长,比肩站在巍峨的白玉观门之外。
年轻道长也是刚刚出观,手抱拂尘,向杜枕山恭敬行了个子午礼。
“秦知观正于观内接待宫中天使,特遣小道前来接引郎君。小道姓杨,道号玉玄。郎君所捐粮米已经运入观中库房,贫道代观中上下及受益百姓,谢过郎君资民济贫之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有劳玉玄道长接引。”杜枕山叉手还了一礼,又扬手指向观外的绿柳大道,不胜诧异,“往常午时观中皆会施粥。今日未见花子氓流,亦不见施粥道人,可是观内早就缺了粮米?”
“郎君半年前捐给观里的粮米尚余许多,不缺粮米。”玉玄道长微微摇头。
“那是为何?”杜枕山追问。
玉玄道长眼掠过一丝谨慎,压低声音解释:“观里近日住进了一位贵人。为防氓流花子中混入宵小,对贵人不利,是以暂不施粥。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歉意,“为免冲撞传旨天使,有劳郎君随小道绕行后门,步行入观。”
“玉玄道长稍待,余有位同行的娘子未到。”他歉意一笑,又关切地问,“天使可是来向观主传旨?”
玉玄道长谨慎再凑近他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贵人乃汉中王。天使去的是湖中蓬莱宫,汉中王正是宿在那里,当是圣人有口谕要传予大王。”
杜枕山惊讶得分外真切:“汉中王?汉中王何时回京了?既已回京,为何不居于宫中?”
玉玄道长小声再释:“郎君有所不知。汉中王母妃上月薨逝,圣人下旨命玉清宫设影堂祭典。故汉中王来此为母妃服孝守制,料想会住到百日重孝期满。”
“原来如此。多谢玉玄道长告知。”杜枕山嘴角微弯一笑,目光转向驶近的杜府马车,向玉玄道长伸手一引,“我等的人到了。”
马车停稳,杜枕山快走两步,先于车内的宋娘子一步,伸手揭开前帘。
他伸出手臂,笑着诧异道:“来了?怎还戴了帷帽?还是这般陈旧颜色?”
楚昭宁一身芜绿半臂配雪色襦裙,似一朵初夏绽放的山栀子,头上却罩着黑顶白纱的半旧帷帽,头脸及上半身遮掩其中,令人难窥容色。
楚昭宁迟疑须臾,伸手扶上他的胳膊,轻声道:“玉清宫非比寻常,我又是个无户无籍的氓流,怕给郎君添麻烦,我找陈妈妈借的。”
“无碍的。”杜枕山笑道,稳稳扶她下车,带着她走向等候的玉玄道长。
一行三人绕过玉清宫高大的朱红宫墙,从后门进入观内。
沿途频遇成队巡逻、甲胄鲜明的龙威军。楚昭宁噤若寒蝉,心弦绷紧,即便有帷帽遮掩,也将头垂得极低,紧跟两人步伐。
玉清宫占地极广,奇花异草掩映着重重宫阙,中心是一弯碧澄如洗的新月湖,湖上三座玲珑小岛各建有一座皇家斋宫。
临近碧湖,玉玄道长将二人引入湖畔一处宫殿。
进入殿前广院后,玉玄道长止步,转身道:“二位请在此稍候。待贫道入内通禀,稍后会有天师座前童子出来接引。二位若有话要问天师,可向童子道明,由童子代为转述。”
杜枕山闻言怔住:“不能面见天师?”
玉玄道长面现歉意,解释道:“天师带疾赶路入京,病情尚未痊愈,不便面会宾客,郎君见谅。”
见此情形,杜枕山虽心有不甘,也只能颔首应允:“有劳道长。”
楚昭宁悄然拢袖,指尖隔着衣料紧紧捏住,藏在袖笼深处的那方小小纸笺,掌心微微沁出汗意。
玉玄道长进殿后不多时,带着一位约摸十二三岁、神情端肃的小道长一同出来。
“这位是天师座前侍奉的鸣鹤小道长。”玉玄道长向二人介绍,“二位请随小道长进去吧。”
往年楚昭宁只在清明回乡扫墓时,才有机会顺路给罗天师送一次香,对天师座前童子并不熟悉,不认得这位小道童。
小道童引着二人进入含香殿中堂,在一扇巨大的锦屏前停下脚步,转身向杜枕山行了一礼,一板一眼地道:“师尊吩咐,郎君欲为令郎诊治癔症,需先推算令郎生辰八字。有劳郎君写下,由小道转呈师尊过目。”
杜枕山此行本意是想,重金延请天师过府为晏靖朝诊治,见此情形,只得打消念头。
小道童引二人至中堂书案前,铺纸研墨,伸手相请。
杜枕山提笔,端正写下晏靖朝的八字,呈给小道童。
小道童接过,转身欲走。
楚昭宁迅速从袖中取出那方折得极小的纸笺,上前一步拦住小道童,叉手深施一礼,双手将纸笺奉上。
“我有一位故友也身染沉疴,这是她的生辰八字。斗胆烦请小道长一并转呈天师,恳求天师慈悲,测一测她这病情……何时方得好转?”
求罢,她屏住呼吸,紧张望着小道长,唯怕被拒。
她的举动出乎杜枕山意料。他凝眉望她,眼中闪过疑惑,却未出声。
小道童收下她的纸笺转身离去,杜枕山才上前一步,半笑不笑地道:“宋娘子央我带你来此,原来并非只为观赏观内风光?”
楚昭宁强作镇定,向他隔着帽纱笑着胡诌:“是为欣赏风光。只是昨夜突然起了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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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玉清宫乃天家道观,必然高人云集。若是能得哪位仙长,指点一二我那故友的命数,自是再好不过了。”
杜枕山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不理:“良机难得,娘子为何不求测自己的生辰八字?”
一句话戳痛心头伤疤,她一默轻声:“我只晓得出生年月,却不知日时,是以无八字可看。”
“原是如此。”杜枕山微露愕然,眼中浮起心疼之色,思及她口中所提“故人”,又问,“你的那位故人,可就是你那亲戚?”
楚昭宁顺口接下:“正是。”
杜枕山暗自深吸一口气,望她一笑,未再言语。
不多时,小道童自中堂锦屏后转出,走近杜枕山行罢子午礼,一板一眼转述起来:“师尊说,令郎在五年前始行忌神大运,天干忌神重克印星。印星为母,恐母有难。是以,令郎五年前始患之疾,乃为天疾,药石难医。”
杜枕山听得头目一眩,强稳心神追问:“何为天疾?”
小道童认真回话道:“胎元所带、先天隐伏、受大运流年刑克,显现之顽疾,乃为天疾。四时不正之气所侵,五谷腥荤所害,七情六欲所伤而病,是为人疾。地疾则为受邪魅祟害,颠倒妄语,神志不清……”
小道童话头顿住,神色一哀,伤伤心心地叹了口气,又道:“人疾药石针灸能治,地疾邪崇鬼魅可驱,唯天疾无治矣!”
“犬子所患天疾,药石难医……”杜枕山阖目捂住心口,语气哽涩,“如此说,犬子会一生带疾?”
见他痛心疾首的模样,小道童抬起手背抺了两抺眼睛,向他释惑:“郎君且莫忧心!师尊推算,令郎自今年下半载起,大运转行地支星君,克印之象减弱,会有一位女贵人现身,生扶令郎命中印星。再过五年,此疾可望大好,静待机缘便是。”
女贵人?杜枕山霍地启眸,直愣愣望向宋娘子。
楚昭宁心思全在小道长身上,待其陈述一毕,她赶紧上前一步,叉手施礼急问:“敢问小道长,天师如何批复我那故人八字?”
小道长望她须臾,咬了咬唇,轻声:“师尊未曾开口向小道说起。”
楚昭宁心头重重一沉,抱一丝侥幸追问:“可是天师未阅?”
小道长搔了搔头,小声道:“师尊……看了。”
帷帽之下,楚昭宁眼中光芒瞬间熄灭,手脚冰凉,憋了须臾才苦涩道:“如此……看来我那位故人,与天师终究是无缘了!”
小道长歉意欠首,抱子午礼送客:“师尊入京不久,车马劳顿,就不多留二位了。”
目送小道长身影转入巨大的锦屏之后,楚昭宁僵立在原地,强烈的不甘如沸水在心头翻滚。
县主嘱托之言犹响在耳——“无论天师如何回应,定要将话带来!”
天师却不给只言片语,她拿什么去向身陷囹圄的县主交代?
望着隔开后寝的巨大锦屏,她直愣愣移步,想要强行闯入后寝,当面向天师问一问,何忍对县主见死不救?
杜枕山本已转身,却未见她跟来,回头一看,见她竟朝锦屏走去,像要闯宫,赶忙出声提醒:“宋娘子?”
楚昭宁被这声呼唤惊醒,陡然止步,转身快步朝杜枕山走去,心口怦怦狂跳。
她是宗正卿朱继礼之逃妾,它朝若东窗事发会连累天师,万万不可与天师相认。
何况,县主与汉中王身份无比尊贵,二人婚事还是由皇后牵线,天师却仅是个道人,又能做何?她怎可为难天师?
两人快步走出含香殿大门。
台阶之下,玉玄道长在原地等候,见二人出来,伸手一引:“二位请随贫道出观。”
转出广院,三人沿着风景如画的湖岸前行。
岸边遍植的玉蕊花正值花期。细长的红蕊小花缀满枝头,柔韧的花枝齐齐垂下,随风摇曳,似一道道流动的红霞飞瀑。
道旁碧湖虽非浩渺无边,却也莲叶田田,各色菡萏、水仙、菖蒲点缀水间。黄鹄、水凫、白鹭不时点水翩飞,啾鸣声清脆悦耳。
湖中三座小岛宛若仙境,奇花异树间楼阁层叠,时有仙鹤、朱鹮收拢羽翼,优雅栖落飞檐翘角之上。
虽一路无话,杜枕山却关注着宋娘子的举动。
道侧的玉蕊花拂肩扫鬓,宋娘子戴着帷帽的头端朝前方,不曾仰眸看琼枝玉树,更不曾侧首看潋滟的湖光、巍峨的殿宇……
忽地,一梢长长的玉蕊花枝,勾在宋娘子帷帽顶端,她这才被迫停下脚步,举手去解花枝。
然她越理花枝越缠,手上动作便急躁起来,花枝未能解开,反被她拽得剧烈摇晃,娇嫩的红蕊簌簌坠落,洒了她一身。
杜枕山看在眼里,怕玉玄道长见她摧花不悦,也察觉出她的异样,他上前一步,伸手一拉系在她颔下的绳带,绳带立解,顺势将帷帽从她头顶揭下。
“就别戴了!”他柔声道。
“不要!”她想要按住头上帷帽,却慢了一步。
帷帽揭下一瞬间,她通红的双眼、满脸的泪痕,尽入杜枕山眼中。
杜枕山错愕一霎,将帷帽丢下,掏出锦帕为她拭泪:“这是怎么了?莫哭了,莫哭了……”
楚昭宁推开他的手,欲言却如鲠在喉,尬尴捂脸,转身背对。
从含香殿出来这一路,她耳中县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咒骂声……就没停过。
县主将所有希望寄于她身。她历尽艰险,几度生死,好不容易见到罗天师……却连只言片语都带不回去!
杜枕山欲再开口哄她,玉玄道长自远处收回目光,神色一变,轻声提点:“汉中王辇驾已经上桥,二位乃平民百姓,快些跪下迎驾,万莫抬头张望!”
言罢,玉玄道长面朝湖上玉桥,手抱子午决,垂首恭身静立。
汉中王?楚昭宁如受重锤猛击,身子一震,霍地转首望去。
一顶藏青色、软帷四垂的朱漆步辇,被一队身着明光铠、气势凛然的龙威卫稳稳抬着,在前后侍卫的簇拥下,上了连接湖岸与蓬莱宫的白玉桥。
湖面不宽,桥身短直。
辇驾上桥之时,岸边三人落入龙威卫视线。此际回避遁走,除却会被龙威卫怀疑,还会有藐视天家威仪之嫌,唯有跪下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