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位于长安西北方位,出坊走不了两条街,便是汇天财地宝、聚八方来客的西市。
西市之外,有一占地广阔的药铺,铺名“晏家饮子药铺”,售四时现成药饮。药饮皆为经方配伍。
无钱看诊的百姓,会来药铺向药铺郎中自述病症,被粗粗拿过脉后,会被郎中建议购买何种现煮的汤药。每碗药饮仅需十余个铜板,可直取直饮,便捷廉价。
临街的铺口右侧支着七八口大铁锅,锅下柴火熊旺,锅中熬煮的药汤沸腾如江,翻腾着药材梗子,沸浮着白沫泡子。其后排着一溜拿着药碗、药筹签子,等着打取汤药的百姓。
铺口左侧,支着五口煮粥的大铁锅,为晏家药铺向花子氓流施粥之用。时已入暮,锅中金黄的粟米粥已经熬好,米香混着药香,香满西市口这半条街。
面前,排着一长溜眼巴巴、馋津津的花子氓流,尽望着队伍前头粥锅之畔,一位七龄左右的华服小郎。
小郎君玉冠束发,耳畔冠绦垂缨,颈口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项圈上镶着各色小粒宝石。
身穿的豆绿圆领袍为柴火灯光所照,袍身所绣的缠枝忍冬花纹理分明,炫人眼目,为名贵非常的浮光锦。
只小郎五官虽秀,目眸却麻木无神,嘴角挂有一串亮晶晶的涎液,还将管家晏叔递到他手上的粥勺,重重往地上一抛。
“小公子,主君让你给他们施粥积福呢,他们都等不及了。来人,再取个干净粥勺来。”
有人递来粥勺,晏叔取过,再次塞到小公子手里。
正软声哄劝间,一仆奴骑马匆匆奔来,翻身下马越过晏叔直入铺中,向坐在医案前为百姓把脉的郎中拱手:“刘先生,主君捡回一个小娘子,似正小产,快随我去府上看看。”
“小产?”刘郎中霍地抬头,一思搁笔起身,冲药铺内一位忙活的婆妇喊,“王妈妈,主君府上有女郎小产,你擅女科又是稳婆,快收拾一下随我同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距离饮子药铺两条街的晏府之内。
王妈妈自主君卧房转出,向外间抵窗而立的主君,福身笑道:“主君也是关心则乱,这娘子非为小产。”
“非是小产?”主君怔然转身,半信半疑。
擦着手上的水,王妈妈又走向临窗桌畔,向吃茶等候的刘郎中笑道:“大抵是小娘子来了癸水,痛经厥了过去。我已为她擦洗过身子,血都抹尽了,还替她绑了月事带。你进去给她拿拿脉,详诊一回。”
又回头再应主君:“确非小产。老身已经验过,她尚为处子之身,身子无半丝夫妇敦伦迹象,未经人事哪来的身孕?”
王妈妈为女科圣手又擅接生,经年与孕产妇人打交道,加之主君已娶妻生子,嘴上便未避嫌。
却听得主君脸耳一并红透,如雪映霞,握拳抵鼻轻咳一声,朝门口的仆奴尴尬招手:“去,取赏钱来,给王妈妈看赏。”
王妈妈去后,刘郎中挎着药匣进了内卧。未几转出,坐在桌前铺纸蘸墨书写药方,未忘向屋内候着的主君通禀。
“小娘子脉象浮芤浮微,气血羸弱,以致虚中有淤,是以行经腹痛……也不知这位小娘子,此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五脏六腑皆虚,要好生调养才是。”
主君踱来负手俯头,细看刘郎中书方,轻道:“我遇她时,她正与一帮花子氓流走在一起,想必为三餐不继所致?”
“如此?那许是流落在外,经久饿的。叫人熬一碗酽酽的蔗糖汁,趁热给她服下,快些今晚能醒,慢则明早。并无大碍。”
主君眉眼驰然一松,眼眸亮晶晶转身,冲门口轻喊:“长平,你让厨娘赶紧熬一碗蔗糖汁来,浓一些,趁热送来。”
郎中书好方子,取纸吹墨,向主君通气:“给她开了两道经方。前三日桃红四物汤,后四日十全大补汤。两种配伍连着服用七日,她下月再行癸水,当不再痛。”
“药铺还有好百姓等着拿脉,我就先回去了。”郎中将药方收入药匣,“回头让人将药材配好送来。”
“有累先生!”主君命人取来赏钱,送刘郎中出门。
在药铺的晏叔急急跑回,入院后与刘郎中打了个照面。
二人互揖后,晏叔奔至主君面前拱手,语气急促:“主君,小公子不肯施粥,还将滚烫的粟米粥朝花子氓流泼洒,惹怒人骂了起来,小公子没经住吓……癔症犯了。”
“什么,靖朝癔症犯了?”主君面色大急,提袍欲出却又扭头内望,迟疑须臾道,“靖朝犯病也认得他舅舅,你将云洵叫上,让他去药铺将靖朝哄回府里。”
长平吩咐过厨娘跑来回话,见势赶忙道:“主君,方才小的撞见二公子,他出府了。小的问了一声,他说出去找乐子。”
“应是去了浮香楼。”主君将牙关咬了几咬,气笑了,“才回来一天就耐不住,他早晚得死在女人身上。长平,你带人去将他给我拎回来。”
“是,主君!”长平应声急离。
提袍跨出门槛,主君同晏叔随走随说:“我去抱靖朝回来。晏叔你莫去了,你去让沈妈妈过来,替我照料屋内那个娘子。”
“屋内娘子?”晏叔怔然,虽不明白,却止步应声,“行。我这就去叫我那婆子,带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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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头,晏府主君卧寑之中灯火微朦,跳跳烁烁。
素锦帐纱两悬,露着华贵檀香锦榻一张。楚昭宁卧身幽香的被衾之内,远山眉浓拧,手舞腿蹬,口中嘤咛有声,正陷迷梦……
潭水如银,山色如翠,眼前的张翼虎脸噙水色,目露浮光,撅着嘴就冲她凑了过来。
他温热的鼻息喷了她满脸,比鼻息更热的,是他毫无章法乱亲的嘴。她双手推他却虚软无力,唯迷乱着眼眸,痴呆呆看他的脸。
他宽坦的额头下,高突的眉骨上,两道平展的浓眉若两把锋利的刀,斩断她的理智,令她错愕——她竟然喜欢他的模样!
忽有风来,山水与他皆不见,她面前唯余晨雾笼罩的马车。马车前站着含笑的沈妙星道长,静等她来。
她朝马车走去,脚步决绝,却惊闻张翼虎在背后泣喊:“宋梨花,我不想与你分开。”
她听得心头一伤,转身冲他哭吼:“若非因你,我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我要去见罗天师,我要请县主帮我落籍京城,我要松松快快地重活一回。求你莫再缠我,我不欠你任何。”
他却冲上来,一把将她搂紧:“随我去乌蒙吧,往后锦衣玉食地养着你,只娶你一个。”
“张翼虎,你放开我,你放开……”
她奋力挣扎脱身之际,耳畔近近传入聒噪的调笑声,又察眉眼被人轻抚。
“你咿咿呀呀的,在说什么?”
“什么东西?扎一乎,扎一乎是鬼?它缠着你了?”
“啧啧啧,这小脸真跟我姐一模一样,难怪姐夫肯让你上他的床,我姐夫的床可软可香?”
轻浮的声音和调笑的语气,越听越耳熟,楚昭宁眼眸霍地一张,见面前近近凑着一张眼熟的脸。
电光火闪,她忆起晕倒前正是被此人轻薄,脑中又闪过梦里情景,热血冲头,扬手一巴掌就扫了过去。
“下流!”
只这人警觉远胜此前,她巴掌未到,立时从圆凳上惊跳而起,站稳后气急败坏冲她扬高拳头。
“又来又来?你这娘子怎如此凶恶?小心我打你啊!”
楚昭宁一击未中又闻恐吓,眼眸惊慌四顾,抓起榻上的瓷枕就砸了过去。
“滚,滚开啊!”
“砰”一声巨响,枕碎瓷溅,其人抬脚一跳险险避开。
惊魂未定地呆怔须臾,其人手挽袖子气势汹汹逼来:“再摔,你再摔一个试试?”
楚昭宁目及卧榻边有个高几,几上搁一只饱肚花瓶,立时滑身下榻。才抱起花瓶,那男子眼眸一惊转身就跑。她追了上去。
追到外屋,眼见男子就要冲出门口,她扬手将花瓶抛去:“滚,滚出去!”
男子惊闻后脑风声,蓦地抱头蹲下,花瓶自他头顶险险越过,穿门落在院子里“砰”一声碎开。
男子煞白着脸站直身,气得冲她跳脚:“你、你、你不只身子有病,脑子还有病吧?一个劲儿地砸你爷爷做甚?”
楚昭宁眼眸两转,见门口立着根木杆子,抄起直指大骂:“你个下流胚子,再碰我一下试试?”
打砸和互骂声,惊动了院中人,晏叔带着几个婆子急急冲进来将男子扯住,七嘴八舌头地又责又劝。
“二公子,你怎进主君屋里来了?”
“怎地将人家小娘子惹恼了?”
“二公子,出去吧,这屋子里你可呆不得。”
一个五旬婆妇冲过来将楚昭宁拦住,又试着去取她手中木杆,连笑带劝:“小娘子,万莫将人打伤了才是,快些放手吧。”
越有人拦,晏云洵越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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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着袖子一蹦一蹦放狠话:“我好心过来看看她,就没见过她这么不识好歹的。你们别拦着我,本公子非教训她一回不可!”
楚昭宁红着眼圈回婆妇、亦是回敬晏云洵:“他偷摸我的脸,还上嘴、上嘴亲我,打他都算轻的了。”
晏云洵一听之下暴跳如雷:“我是摸了你的脸,可我哪有上嘴亲你?你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一身血腥气,我可下不了嘴。”
深感被侮,楚昭宁也顾不得众目睽睽,咬牙反驳:“我明明、明明就是感觉到了,眼一睁,面前就只有你。”
那回在水潭,张翼虎并未亲到她。方才陷于迷梦,除了感觉有鼻息喷在脸上,她真真切切感觉嘴也被人亲了。
晏叔听不下去,手指屋外冲婆妇们沉声:“快些将二公子拉出去。主君正烦心着小公子,万莫让他听到。”
被婆妇们七手八脚扯出屋子,晏云洵还在跳脚:“你一个叫花子眉眼这么高,戾气这么重,明日我就绑你去浮香楼,让花魁娘子教你怎么做女人……”
浮香楼?花魁娘子?楚昭宁听得全身血液凝固,这才惊慌转眸四顾。
华屋丽室,玉屏锦帐,满屋金丝楠木架,黄花梨木桌,沉香紫檀家具处处,更莫说满目皆是金器玉件,豪奢一如剑州城里的万春阁。
好得很!前头,她被张翼虎卖去万春阁,此回竟是自己落在了浮香楼这帮老鸨、龟奴手上?
“老婆子,你看好这位娘子,我去哄哄二公子,万莫闹到主君面前去。”晏叔叹气,向拉着她的婆子吩咐,出门撵去。
看好?楚昭宁手脚冰凉,重重甩开胳膊上沈妈妈的手,冲她厉声:“我定不做那皮肉行当。落到你们手里,便我跑不了,也不会遂你们的愿,大不了一死!”
“皮肉行当?落到我们手里?”沈妈妈一愣,领悟后拍胯大笑起来,“哈哈哈……”
婆子只顾爽朗大笑,楚昭宁冷脸相看,想着两次被提起的“主君”在这些人面前分量颇重,便试探着问:“那个主君,可是浮香楼的掌柜?”
“浮香楼掌柜?我家主君积德行善多年,竟被当作了秦楼燕馆的龟公,哈哈哈……”
沈妈妈闻听,益发笑得几欲断气,扶腰前仰后合。
“京城里谁人不知杜大善人?我家主君广开饮子药铺,济民多年,若是知道被人当作了龟公,还不得当场气死……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哟……”
“杜大善人?”楚昭宁眼眸一惊,若思若忆问,“这里可是安邑坊?”
在玉清宫外头时,她听老花子们说,安邑坊的杜大善人会施晚粥。
莫不,果真是她闹了误会?
婆子总算笑罢,抹着泪道:“正是安邑坊。娘子今日来了癸水,晕倒在街上,被主君和二公子瞧见。主君抱着娘子回来,胳膊和袍子也染了娘子的经血,却未嫌弃,还将娘子抱上了自己的卧榻。榻上的锦衾绣被也染得尽是,不信你去看看看。”
她来了癸水,被人救回?楚昭宁方觉体下温有热流,少腹还温温作痛——婆子所言非虚。
连路逃亡三餐不济,加之惊骇连日,她本当在半月前来的癸水,竟延迟到今日!
又闻自己经血污了那位主君的身,还将人家的卧榻也染了,更将那个二公子连砸带骂……她羞愧难当,双手悄然攥紧衣袂,难堪得一言难吐。
见她醒悟,瞧她窘迫,沈妈妈大笑着牵起她的手,将步履僵硬的她引到外屋的桌几前,扶她坐下。
“主君本道娘子是小产,叫来药铺的王妈妈给娘子接生。王妈妈验知娘子是来了癸水,替娘子清洗后上了月事带,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中裤。”
验身清洗、还给她上了月事带?楚昭宁垂眸自顾,身上那套张翼虎买的麻布衣裙不见,唯余素白的中衣中裤。
想到那赤条条被人持弄的羞人情形,她双手霍地捂上了脸。若脚下有洞,她定一头扎下去,绝不出来。
“沈妈妈,厨娘可已将饭菜和汤药送来?”
门口响起了人声,颇温软,甚轻柔,如风拂耳,如泉润心。
沈妈妈立时起身,转首冲门口回应:“乌鸡白凤汤要煲得久些才够火候,应当就快送来。主君怎地过来了,小公子可是好了?”
“他暂时没闹。方才这厢在吵些什么,隔着几重院子都能听到。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楚昭宁惊然起身,转首望去,门口身影一闪,有人长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