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打出来一个看不见的窟窿。
往下头掉了点土渣子。
这时,张仲民的脸上也挨了一下,嘴角擦出来点血丝。
他抹了把脸说道:“就踏马一把烧火棍,打光子弹,了不起伤几个,谁要是真咽气儿了,他家里的婆娘和娃娃我给他养。”
这话一出,一群人马上放开手脚,继续招呼了上去。
“干死他们。”
“打,往死里打。”
屋里太窄没法用棍子,只好赤手空拳的往他们皮厚的地方下手。
齐军见状,赶紧把家伙式儿收了起来,一个对战七八个,依旧处在上风。
于大奎以前也是个抢水的能手,三个五个的近不了身。
特派员就不一样了,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那里,反而没挨上几下。
两个小干事哭爹喊娘的挣扎着,想从人缝里钻出那个包围圈。
“茂湾叔,我是春霞的男人,你别打我了,我是小王庄的长贵啊。”
“守光我是你姐夫啊,你打我干啥。”
守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我爷爷说了,不是张家的人就都得揍。”
“我是张家的女婿,我是张家人啊。”
“我也是张家人,草,哪个驴日的黑脚下绊子,专踢老子裤裆?”
“茂湾叔,那他俩还打不?”守田喘着粗气问道。
茂湾脸上也挂了彩,正把于大奎按在墙上捶,闻言头也不回地吼道,“干啥不打,给老子使劲打。”
他说完又想起点什么,补充道:“别往裤裆里招呼,春霞晚上还得用呢。”
“知道了叔。”守田应声后,转头就对着长贵屁股上一顿踹。
这场斗殴,大概又持续了一袋烟的功夫。
直到今天来的六个人,都被彻底干翻在地,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只剩下哼哼的力气。
张家这边的人也累的够呛,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但眼神里的凶狠劲儿还在。
大队部里更是彻底没法看了,桌椅板凳没几个囫囵个儿的,全成了劈柴。
搪瓷缸子都踩瘪了,暖水瓶胆碎了一地。
张仲民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两个后生,让人都散开。
“守光,扶着叔公他们回去歇着,他们也累了一天了。”然后又对守信说道:“去隔壁屋搬几张能坐的椅子过来。”
“哎!”守信答应的干脆,带着两个小伙子快步出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茂田叔收拾了地上的大块碎片。
于大奎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蹭着墙面坐了起来。
他背靠土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肋骨生疼,然后抬起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阴鸷地打量着张仲民。
这时,守信走到张仲民面前,把凳子放到屋中间,用袖子擦了擦凳面,说:“族长,你坐这儿。”
这一声族长,显得格外清晰。
余大奎咧开破皮的嘴角,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
“呵,你们张家是没人了?弄个嘴上没毛的奶娃子来顶门立户?毛长齐了吗就坐这个位子?”
他毫不掩饰的轻蔑道,“这他娘的是过家家呢?让个雏儿出来顶缸?”
此话一出,在场张家人眼中凶光暴涨,拳头攥得咯咯响,只等族长一声令下。
张仲民却像没听见那聒噪的蝉鸣。
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空气,无形的动作让躁动平息了下来。
“于主任仗打完了,你的气也该撒了,咱们现在谈谈正事儿不好吗,不然再打下去,除了多添几条人命,谁也落不着好。”
“谈正事?跟你个奶娃子有啥好谈的?”
于大奎捂着胸口笑着说道,
“打完了?纯粹是放你妈的驴屁,张家今晚把脖子都洗干净等着,于家寨可不是你们这种百人小村能比的,老子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马王爷三只眼。”
这时,村长往前一步,指着于大奎鼻子骂道,
“于大奎你少在那儿扯虎皮拉大旗。你们于家寨比我们多几口人?还是多几头牲口?你当老子不知道,你们寨子里外姓的劳力,去年饿跑了多少?于家还有几个能跟你这头老叫驴一样尥蹶子的?”
“你他妈比那拉稀的骡子都能喷粪。” 于大奎挣扎着想站起来。
村长冷笑着说道,
“老子放屁?你现在披着张官皮是威风!可你这威风,是踩着多少外姓人的脊梁骨爬上去的,于家寨里的人跟着你这头骟过的驴,是吃饱了还是穿暖了?除了脸上有点光以外,是啥也不是。”
“张元生,我草……” 于大奎气得浑身哆嗦。
村长嗓门更大。
“草谁?你现在就是个配种的种驴,光顾着自己痛快,忘了老窝里还有一群饿得嗷嗷叫的崽子,跟我们干仗?
行啊!我们张家是没人在公社当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干起来,看谁家先断顿,看你这顶官帽子还戴不戴得住!到时候,你们开的那点荒,够不够给你们自己挖坟坑?”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互相顶撞,张仲民直到两人都词穷了,才淡淡开口。
“六爷爷,你先去让人杀两只鸡,给武装部的同志和特派员同志补补身子,他们也跟着受了些无妄之灾,而且远来是客。”
齐军他们俩一听,连忙挣扎着摆手,“不不不,张族长,这…这使不得,我们有规定,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村长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
“什么一针一线?鸡是自家养的,汤是用来压惊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走走走,先去洗把脸。”
不由分说,村长招呼几个后生,半扶半架地把齐军和特派员请了出去,顺带把两个哼哼唧唧的小干事也拖走了。
大队部里,瞬间只剩下张家核心几人,躺地上的高二山和倚墙而坐的于大奎。
“于主任,” 张仲民语气像在唠家常,“我是这个月下旬进的红星轧钢厂。”
于大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哼。”有什么了不起?
张仲民说道,“现在有厂里分的房,上下班有自行车,还有没戴在手上的手表。”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手里还有给张家,额外弄到的三份轧钢厂的正式工名额。”
三份大厂的正式工?
于大奎瞳孔微微一缩。
他强撑着冷笑道:“嗤…我于大奎在公社这么多年,安排几个工作也不是难事!”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张仲民装作没听出来,继续说道:“我跟红星轧钢厂的李厂长,关系处得不错,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于大奎说:“厂长?哼,我认识的厂长、书记也不少!”
张仲民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还有件事,张家村现在是红星轧钢厂,正式定点的粮源供应基地了。”
“什么?”
于大奎抬起头,肿眼泡努力睁大,连旁边哼哼的高二山都停止了呻吟,惊疑地看过来。
“粮源基地?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社批准张家村开垦近一百亩荒地,轧钢厂提供肥料、农机,甚至部分良种,石景山那边已经点头了。”
“石景山基地?” 于大奎倒吸一口冷气。
张仲民看着他们连个震惊的表情,继续下饵:“收成嘛,一部分按计划交轧钢厂,剩下的留给张家村自己。”
“嗤!” 于大奎听到这里直接笑出声来,“一部分?怕是大头都得上交吧?糊弄谁呢?”
“于主任,小王庄、李家洼,跟我们张家沾亲带故,哦对,还有麦戈庄,我打算给他们也留两口汤喝,总不能看着亲戚饿肚子,你说是吧?”
于大奎眼神瞬间变得极其警惕。
“怎么?张族长好大的胃口,是想把小王庄这些地方,都吞进你们张家庄,搞独立王国?到时候吃枪子儿了,老子肯定多喝两杯送你一程!”
张仲民脸上的笑容敛去。
“于主任,高书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于家、高家,这两年,日子真的就好过吗?公社的账平得了吗?乡亲们的肚子填得饱吗?”
张仲民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要是我能帮你们,把轧钢厂这条线牵过来,让咱们前进公社几个主要的村子,比如于家寨、高戈庄,也能搭上这趟车…
大家齐头并进,共同富裕,你们仕途有望,自家兄弟也饿不死。不比现在这样,你死我活,大家抱着一起沉底强?”
于大奎靠在土墙上,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你想得倒美,这我们次来,就是上面下的死命令,要把你们张家拆开分到周围各村,让你们再也聚不起头,闹不出乱子,这是正治任务,没得商量!”
张仲民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淡然。
“这好办,犯事儿的拢共十六户,四十多口人而已,跟小王庄、李家洼、麦戈庄换换人口就行,你把他们村的人迁几户过来,我们把张家的人,迁几户过去。”
表面上,张家是拆散了,分开了。
实际上,肉还是烂在自己的锅里。
“于主任,高书记,你们看,这样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