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碾过护城河的石板路,惊起几只野鸟。
城里路过的老太太,羡慕的啧啧了两声。
“瞧这阵仗……”
几个半大孩子追着跑,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拽回门槛。
“作死啊,要是沾了晦气,明天领不着代食品,你看我揍不揍你的的。”
穿工装的青年啐了口唾沫,嘀咕道:“乡下老封建!”
却被身后的老者拽住衣角骂道,“少说两句,抬棺的绳,勒着人伦呢。”
“咔嚓。”
镁光灯炸开一团刺眼的白烟。
一个挎着照相机的女孩,从邮电局门廊阴影里钻出来,镜头像枪口一样,对准了他们。
“同志,我是《京城晚报》记者曹爱玲,你们哪个生产队的?”
“问你话呢!”记者小跑着追上来。
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步伐,在肩头跳动,胸前挂着的海鸥相机,在街景里很扎眼。
后面缀着的袁主任看到有记者在拍照,赶紧扑上来,压低嗓子急吼吼的说道:“别乱拍,这就是老人在城里叫人害了,群众一时冲动……”
“你谁呀?你是知情者吗?”记者甩开他,镜头又追了上去。
边跟着人群走动,边问道:“老人是在哪里遇害的?哪个单位?案子上报了没有?”
袁主任含糊了半天,什么也没讲清楚。
曹爱玲又冲进了人堆里,对着最前头的六爷爷说道:“同志,请你站住,接受采访是你们的权利,也是你们的义务,把真相说出来,报导才能替群众说话。”
她说话时,有种天真的使命感,一边倒退着又拍了异样,一边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掏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袁主任又追上来,带着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记者同志,这事儿很复杂,你听我说真的别拍了,影响不好,要不你先跟我回办公室,等着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
“影响不好?”
曹爱玲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顶了回去,“群众抬着棺材来讨说法,这才是真正的影响!捂着盖着,让老百姓有冤无处诉,那才叫影响威信!”
她的职业敏感告诉她,这件事绝非寻常。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想写一个标题,叫棺材抬进新社会,封建幽灵几时休?
现在这群人都不理她,那就更想找一个真相,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守亮一直在守着九叔公的遗体,等着仵作来验尸。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过。
张仲民知道这个以后,就带着一半的人往轧钢厂走去,而七爷爷他们则是跟着守亮往交道口走去。
曹爱玲一个人分不开身,但是在路上观察到,都是这个仲民哥在主事儿,就跟着他走了。
等到了轧钢厂以后,张仲民停在大门的十米外,先是坐了下去。
他身后的村民,也无声的依次坐下。
保卫科的值班员从岗亭里探出头,厉声呵斥。
“哎!你们干什么的?怎么坐这儿了?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喊了半天都没人走,就出来了两个人。
张仲民说道:“我们一不堵门,二不挡道,就在这里坐着。”
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张仲民,走到他跟前,说道:“同志,你不是轧钢厂里的工人吗?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坐在这儿像什么话?”
这时候张仲民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哭声,声音很小,但是已经说明情况了。
曹爱玲这时拿起相机,连同轧钢厂的牌子都一块拍了进去。
保卫科的人见状,赶紧往厂办公楼方向狂奔。
这是出大事了啊。
消息马上就传遍了厂里的核心管理层。
不到十五分钟,厂长杨卫国,后勤主任李怀德,工会主席王天来,还有保卫科的负责人,全都来到了大门口。
杨卫国走在最前面,脸色铁青。
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张仲民!”
作为厂长的他,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搞什么名堂?你是轧钢厂的工人,不是街上的二流子!带着这么多人围堵厂门,像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有什么问题不能通过组织反映?非要搞这种影响生产、破坏安定团结的场面?你这是给工人阶级抹黑。”
他为了稳住局面,话语里充满了官腔和居高临下的斥责,试图用大帽子先把张仲民压下去,根本没去细想村民们聚集的原因。
“这位轧钢厂的领导。”
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清脆声音响起,打断了杨卫国的训斥。
曹爱玲从人群侧站了出来,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又说道,
“您这话说的可真是官僚!”
“工人怎么了?工人首先是人!是人就有爹娘亲人!这位同志他的家人,被贵厂一名叫傻柱的工人推倒致死,到现在你们厂里给过说法吗?”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杨卫国问道。
曹爱玲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亲属来厂里寻求一个公道,怎么就成了围堵厂门、破坏安定团结?难道工人的亲属受了冤屈,连说话、寻求公道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才不管这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呢,在家里,她爸都不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这就是您作为工厂领导解决问题的态度?不问青红皂白先扣帽子?”
杨卫国看着这个小记者,真是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正是困难时期,正治空气敏感,任何群体事件都足以让一个干部前途尽毁。
他昨天才在大会上力保傻柱和易中海,今天就出了人命,还被记者当众质问,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一旁的李怀德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居然有这事?何雨柱推倒老人致死?杨厂长,这这性质太恶劣了,必须严肃处理啊。”
曹爱玲根本不理会李怀德的表演,她的镜头和笔尖牢牢锁定了杨卫国,继续追击。
“原来还是个厂长。”
“嗤。”
“好吧,那杨厂长,请您正面回答!”
“何雨柱伤人致死一事,厂方是否已经掌握情况?是否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任何官方回应?”
“这这……”杨卫国现在已经完全是慌了手脚,易中海他们昨天的事情,是一点也经不起查啊。
“杨厂长,你现在这个捂盖子的态度,是否代表了轧钢厂干部对待群众诉求的普遍态度?难道你们只看重一项,一点也不看重群众的冤屈吗?”
说杨卫国可以,说轧钢厂肯定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