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滴顺着锈蚀的管道砸进水洼。
兽人星系的主星格兰顿刚经过暴雨期，破烂的路面到处都是积水，混乱无序的地下城比以往更加潮湿。
一角黑袍无声掠过水面，色彩缤纷的霓虹倒影瞬间破碎成光粒。
麦田酒吧门口，两个黑犬兽人倚靠在布满涂鸦的墙壁抽烟，瞥见来人，随手挥散苦涩呛人的烟雾，吊儿郎当地为他推开门。
“谢谢。”
音调出乎意料的柔软，令他们毛茸茸的耳朵尖不约而同抖了一下。
宽大的黑袍斗篷几乎将这位来客全身包裹，露出的下半张脸平平无奇，但隐在唇间的牙齿精致整齐，如贝壳般洁白，想要撬开一探究竟。
大约是知道那张脸极有可能是拟态，这些大狗激起了旺盛的好奇心，不禁弯腰凑得更近。
“「幽灵」先生，你又迟到了。”
“不如把你家地址告诉我们，可以免费提供接送服务唷！”
嬉笑的声调近在耳畔，尤安微微偏头，避免斗篷被对方尖短竖直的兽耳狡猾挑开，一言不发地快步来到吧台坐下。
麦田酒吧的老板看起来低调得像位酒保，他擦拭玻璃酒杯，轻声笑了笑：“看来我应该换掉外面的看门狗，他们总是在你来的时候变得有些招人烦。”
尤安摇头，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箱子放到身旁座位，切入正题：“今天有能给我的订单吗？”
一家普通酒吧在鱼龙混杂的地下城是不会长久存续的，麦田酒吧几乎是这里最具权威的交易点，价格公道，业务范围极广，最重要的是不属于任何帮会势力，就像是天平的中心点。
“你来得正是时候，最近确实有一笔改装单，酬金八万。”
尤安：“八万？”
这个价格足够买一把定制版枪械，单单只是改装附加图纸……确实算得上丰厚。
兽人星系经历过几次大战，机械师算得上最热门的行业之一，兽人们对武器的狂热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能产出令他们兴奋的机械武器，自然会有富豪和贵族买单。
“嗯，很大方吧，可惜不是什么人都赚得到。”
“雇主是谁？”
“蜂鸟会。”
这个名字代表着地下城最具盛名的帮派。
瑞恩先生拨开木塞，浅褐色的液体没过杯中完美剔透的冰球，同他细说，“他们的老板放了把粒子枪在我这儿，希望能有机械师重新改装，很多机械师都来试过，效果不太理想，至少……没有达到让客人满意的效果。”
粒子枪不算什么高级武器，对方开出的酬金丰厚得有些异常。
瑞恩先生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会错过赚钱的机会，做了个手势，让人将那把枪取出来。
金属箱厚重的外壳开启，但凡是对武器有一定了解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认出它的型号——
这是一柄来自军方的粒子枪，型号为[星焰]。
尤安只稍一眼，就知道这八万的酬劳为什么能等到自己来赚。
[星焰]算是老款型号，可以最大限度释放能源晶核的威力，杀伤力在粒子枪中排名能居于前三，多年前与虫族交战期间广泛使用过。
然而它却有个致命缺陷。
与之匹配的能源晶核使用过载，会强制进入冷却系统，如果冷却失败，有一定几率激活自毁程序。
曾经的实战中，就出现过几起自毁爆炸导致士兵受伤案例，因此很快被军部下令停用。
没有人愿意使用一柄高耗能高风险的武器，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蜂鸟会挂出的订单，众人只当是有人故意来地下城挑事。
不过，别人不行，不代表他不行。
过于纤细的手指从黑袍探出，尤安将枪械拢了过来：“给我试试。”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盖过了客人们耳边悠扬的曲调，所有人停下交谈，朝着吧台的方向看来。
这份订单挂出来已经快半个多月，酒吧的客人们几乎每天都要看一遍机械师们兴奋挑战到败落而归的戏码。
新来的酒客眯眼打量：“他是谁？”
同桌的酒友答道：“一个机械师，不清楚名字，不过很多人管他叫「幽灵」。”
「幽灵」在地下城名气不小，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从酒后闲聊中得知他一年前孤身出现在麦田酒吧，带着一箱看起来像垃圾星捡来的破烂机械组件，换走了上百万的白兰币。
此后每次出现在地下城，基本都是为了交单换钱，独来独往，沉默寡言，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就像一只飘浮神秘的幽灵。
“听声音还很年轻，[星焰]这种军方武器估计都没摸过，能行吗？”
“不好说，反正前面28个机械师都失败了，还有一个被炸断了手躺在医院装义肢呢。”
“赌一把吗？我还挺看好他的。”
“就等你这句话，来啊！”
如同烈火浇油，令人兴奋的赌局一触即发，晶核、宝石、机械武器又或是稀有金属块，如雨点般一股脑砸落到桌面。
哐当哐当……
核心组件、量子回路转化器、导枪管……[星焰]粒子枪的金属零件拆分完毕，利落地一字排开。
尤安看向瑞恩先生身后古铜色的齿轮表盘，距离他与客人约定交货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他没有多加思考，直接捞起了粒子枪的核心组件。
查看核心组件几乎是每个机械师的惯例，这个部位是存放能源晶核的空间，大约是想杀伤力与持久性并存，金属壳内外都残留着许多“前辈”的改造痕迹。
就在看客们以为他也要针对核心组件大动干戈，尤安只是看了看，很快放下，右眼佩戴上专用的辅助镜片，低头处理起导枪管。
“不改核心组件吗？”
“改了也没用，星焰十二发之后就会过载，要想增加发弹数，只能降低晶核能源。”
“但杀伤力就大打折扣吧？估计还不如一般的粒子枪。”
“我觉得可以降低能源，反正能用精神力与晶核共鸣增强杀伤。”
“用精神力去填补武器缺陷？简直亏死了，你以为转化器那么好搞？”
“完了，简直无解。”
蜂鸟会提供的工具和能源晶核很齐全，显然不希望冒险抢到这批军火砸在手里。
密密麻麻的线路细如丝线，尤安的机械钳抵在导枪管的金属壁，大刀阔斧地直接拆除，随后没有精神力辅助，也没有精细的检测器材，只凭手上两把机械刀，重新开始拼接新回路。
他几乎每一步操作，都和格兰顿机械师协会颁布的《机械师安全实操手册》背道而驰，路子野得能把那些顽固的学院派气到心梗。
很快，尤安重新拿起核心组件。
就在旁人以为他也要降低储能效果时，他朝着工具箱一伸手，动作就像从白松鸟肚皮底下掏鸟蛋般自然，指尖夹出两枚亮晶晶的能源晶核。
“两枚晶核？”
“他搞什么！炸酒吧啦！”
“星焰只和B级晶核适配，一枚最多连发十二次必须停下，光是降能都来不及，还加大供能？”
赌桌边的议论声变大起来，瑞恩先生一言不发地安静饮酒，看起来习以为常。
“好了。”
尤安放入晶核后重新拼合散落的组件，重新检查了一遍，将[星焰]放回原位，转向瑞恩先生。
瑞恩知道这是要付钱的意思，对身旁的黑犬兽人使了个眼色。
看这情形，赌桌边的客人们急了。
“等等！这就好了？”
“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他改装成功了？”
“是啊，瑞恩先生，好歹试试枪吧，不然我们的赌局很没说服力啊！”
不等瑞恩表态，一直沉默的黑袍幽灵突然开口：“可以。”
不会有人敢胆大包天戏弄蜂鸟会，这也是瑞恩爽快支付酬金的主要原因。
当然，现在这位机械师愿意试枪自证，他也不介意新增一项余兴节目。
储酒架从中间分开，往左右两边退去，露出一整面军用级别的能源墙，散发着蓝盈盈的光芒。
客人们陆续起身，周围数十道目光，或近或远，不约而同聚集在那道黑袍遮掩的身影。
尤安拒绝了黑犬兽人帮忙试枪的提议，端起银色的粒子枪，独自站在能源墙正前方。
如果一位机械师都不敢使用自己制作的武器，那这样的作品实在不必交付出去。
黑袍机械师架起枪，枪械金属外壳反射的光斑在下颌跳动。
“星焰已改为双回路储能，所以核心组件需要多放一枚晶核保证供能，在十二发的螺旋穿透模式之后，可以自动切换散射霰弹效果，当然，也可以随时手动切换。”
他边说边用带着细微伤痕的指节压住扳机，指尖微微充血，透出一抹红，好像成了身上除了黑白以外的第三种颜色。
提出质疑的新客人不知道周围的人听进去多少，他盯着机械师不断张合的嘴唇，满脑子都在思考对方的锁骨会不会被后挫力生生崩断。
不对，他说什么？双模式？！
眼前白光闪过，一道粒子枪特有的脉冲混响盖过众人起伏的心跳。
“射程，1.5星里。”
“能耗280he。”
“射速0.3秒/发。”
“智能修正指数最高可达86%。”
准确的数值从机械师口中一个接一个蹦出，众人惊奇地发现，是他先说一声，接收到粒子光束的能源墙才播报一声。
并且他报出的数据，与能源墙监测出的参数竟然分毫不差！
十二发螺旋光束之后，尤安并没有停止，不少见识过星焰自爆的客人们胆战心惊，悄摸退到酒吧门口。
尤安继续扣动扳机——
“砰！”
掀起的风浪吹得黑袍凛冽作响。
进入霰弹模式的星焰随之迸发六束激光，亦如它的名字般绚烂夺目。
十二发射击完毕，模式再次切换为螺旋光束，由始至终，完全没有造成一次能源过载，更别提激活自毁程序。
尤安把枪重新放下。
一片寂静无声之后，口哨声与掌声轰然炸响。
尤安很满意自己的改装效果，唯一的缺点就是增加能源晶核的使用成本，但是能让这一批枪可以继续安全使用，对于蜂鸟会来说，那点能耗算不得什么。
“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搞定。”
瑞恩爽快支付佣金。
这就是地下城的好处，不愁客源，不必催款，只要你本事够硬就能赚钱。
确认好账户里多出的数字，尤安的唇角总算多了一丝笑意。
瑞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余光扫向身边的箱子，问道：“你还有事？”
“要等一个客人，他找我定制了武器。”
尤安说着，微微抬头。
挂在高处的机械钟表转动齿轮，此时，古铜色的时针分针即将于顶端重合。
“啊，来不及了，我得马上走！”
赤红长发划破觥筹交错的光影，正沉醉于宴会的宾客们尚未回神，那道身影已卷着夜风冲出城堡大厅。
恩佐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差点被人撞飞，他瞥见掠过身旁的残影，不由错愕回头：“兰斯洛特？你去哪儿？”
“地下城，祝你小外甥生日快乐，礼物之后补上。”
零碎的字句飘散在风里，他跑得实在太快，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遗落在台阶。
“喂，你的鞋——”
恩佐作势要一脚给他踹下去，却不想对方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兽化成半人高的狐狸。
如同一尾点燃的箭矢，“嗖”的一声，穿入了宴会灯光照不进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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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辛德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