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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和离

作者:朝朝合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茶楼第三层临窗的客席,照夜左手捧面碗,右手执筷箸,不过片刻功夫,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便落肚了。


    “你今日搬砖去了?”


    坐在照夜对面的执剑男人忽然开口。


    他行止冷肃,眉目英朗,鼻梁立挺,鼻尖上一寸有颗小痣。


    “饿死小爷我了!我还不如去搬砖!”


    “你是不知道,”照夜放下面碗,又抓起烧鹅腿扯了一口,吞也来不及吞就接道,“大理寺那边的老头怎样把我当狗使唤。”


    “让你帮忙跑腿了?”


    照夜摇头,又恶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烧鹅,满嘴塞得气鼓鼓:“还不如让我去跑腿。”


    “他们让我去整理卷宗,可我根本看不懂卷宗!”


    照夜平生最恨读书:“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墨待在一起,我日日挨饿,半点生的希望都见不到。”


    说这话时,他双唇发白,拿着烧鹅腿的手微微发抖。


    击征替他斟茶送水,眼神怜悯。


    照夜感动地正要分他一只腿时,却听对面那人又道:“日后多读点书吧,免得还要托累殿下。”


    “击征——”


    照夜在愤懑对骂和吃鲜肉包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没办法,油纸上的鲜肉包太香了!


    鲜肉包刚挨到唇边,照夜余光往窗下一撇,手中动作便顿住了:“不吃了不吃了,孟姑娘到了!”


    击征目光微眯,也往下望:“殿下要等的那位孟姑娘?”


    照夜忙叼上肉包,用洇湿花香的丝柔帕子擦拭双手。


    他扬了扬下颌,越过往来人群,指向站在对面糕点铺子遮阳的女娘:“那位——天水碧色衣裳的女娘。”


    “姑娘,”月枝双手捧着一块暄软的、尚还冒着热气的白饼,眼里露出些许疑惑,“你说那位殿下……喜欢尼姑庵里的饼吗?”


    长平街往来熙攘,孟昭音手提紫云纹的梨木食盒,闻言漾着一双春晖漫溢的笑眼:“可能吧。”


    “总之,他收下了这份——贿赂。”


    茶楼上,照夜趴在轩窗边上,感受拂风凉意:“哪有下人吃饼,姑娘提盒的道理?”


    说完,他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湿凉帕子:“走吧。”


    孟昭音倚着糕饼铺子的木柱上,梨木食盒轻轻地靠在裙边晴山碧色的丝绦。


    凉风轻轻拂发,她看到正向此处走来的照夜。


    “孟姑娘,又见面了!”


    照夜笑着接过孟昭音手中的食盒,见孟昭音的目光移至一旁,又介绍道:“他也是殿下身边的人,他叫击征。”


    击征颔首。


    随后,照夜牵来一驾马车:“孟姑娘请吧。”


    ……


    大理寺衙门。


    春月柳下,袭一身绯红官袍、神情懒散的郎君正安闲逗弄笼中鸟。


    “大人。”


    侍从快步入内,垂首抱拳:“城西的翁老媪此时正在外等着大人,她手里提了一篮子鸡蛋,说要感谢大人前些日子救了她家母鸡一命。”


    “翁媪七老八十了腿脚还这般利索,”谢殊握着一根逗鸟的羽毛银棒,眼也没抬:“昨日她家母鸡不是还和隔壁家公鸡打架?”


    侍从有些尴尬地抬头,应了一声:“是……”


    “走吧,”谢殊放下银棒,轻拍拍手,“去听听她家母鸡赢了没。”


    天朗气清,院中站着位双手环抱一篮子蛋的银发老媪。


    她目光上视,触及到一袭绯红。


    “大人!”翁老媪抱着蛋,迈了几个大步走上前,她有一副中气十足的好嗓门,“这是俺家母鸡刚下的蛋,大人摸摸,都还热乎乎的!”


    谢殊轻弯笑眼,接过翁老媪递上的一枚擦拭干净的蛋,掂了掂,夸道:“是颗好蛋。”


    翁老媪一听,挺胸直背,十分骄傲。


    “你家母鸡昨日打赢老陈家的公鸡没有?”


    翁老媪闻言,有些赧然地摆摆手,又“嗨”一声,颇有些不足挂齿的样子:“险胜险胜。”


    说完这句话,她将竹篮往前一送:“大人,蛋!”


    谢殊握着一枚蛋,摇了摇头。


    他双手背后,微微弯下腰和翁媪平视:“翁媪,官袍加身,我们不受贿赂。”


    谢殊的目光移到一篮子的蛋,又笑道:“万一哪日有小心眼的人,看到我有这么一篮好蛋,妒忌地上书圣人,您怕是再也寻不到人帮忙找母鸡了。”


    这可万万不行!


    翁老媪听完一惊,吓得张了许久口,才找回魂般:“圣人还管俺的蛋?”


    谢殊叹气:“是啊。”


    翁老媪有些伤心地操着一口乡音:“可是,俺只想谢谢大人……”


    “这枚就好,”谢殊站直身,举起方才起便握在掌中的蛋,“本官正好有些饿,翁媪舍不舍得?”


    翁老媪忙不迭地点头:“这本就是俺送大人的!”


    “那便多谢翁媪。”


    侍从送走翁媪后,谢大人站在原地,轻轻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他抬头望天片刻,又走回书案前落座。


    这回的谢大人并未逗弄花鸟,他左手虚握成拳,撑着额首,翻开平铺在案上那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卷子,长指提起朱笔勾画。


    “大人,有位孟姑娘在外头等您,她提了一个食盒,也说是来感谢大人的。”


    谢殊从“今日家中不知轮到夫君洗碗还是娘子洗碗”的和离卷子中脱离思绪。


    “请孟姑娘进来。”


    侍从抬头飞快地看一眼满面倦容的谢大人。


    他想提醒大人这不合规矩,但下一刻又立马想到眼前大人另一层更得罪不起的身份:“是。”


    轩窗外凉风乍起,襟袖微敞。


    谢殊按揉额首,只觉眼前的文墨化作两只叉腰相骂的小人,吵得他头疼。


    “大人。”


    一道柔缓的嗓音忽随风传来,小心地唤他几声:“大人?大人玩忽职守……”


    谢殊撑着额首,听那道嗓音小声嘀咕。


    话中最后四个字被她念得像白云一样轻,但他还是听清了。


    谢殊慢慢睁开眼,先见一袭天水碧色的曼妙裙裳,再见一张只妆点了浅淡胭脂的清素玉容。


    浮云缓缓,和风轻轻。


    孟昭音对上了一双疏朗的眉眼。


    那身板正的绯红官袍在谢大人身上满是散漫勾人的慵意落拓。


    谢殊侧身懒靠帽椅,微微抬首,轻慢笑道:“那怎么办?”


    孟昭音下意识别过眼,没理应这句话。


    奈何谢大人半点眼力见也无,不依不饶地问:“有两人是夫妻,先前定下了一人一日家中杂活的规矩。”


    “日子一久,夫君偷懒让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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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多做了两日杂活,倘若孟姑娘是那名娘子,你会与人和离么?”


    若她是那名倒霉娘子?


    轻风吹起天水碧的裙摆,孟昭音拎着食盒,慢慢说道:“自是要和离的。”


    “现下是这般分法,等日后那名娘子替他生儿育女后,难道还是这样么?”


    “你一日我一日的,自以为看似公平,其实已经不知让男子多占多少便宜。男子与女子成了亲,从来都是女子更辛苦。”


    孟昭音瞥了一眼摆在书案上的文卷:“成亲以来的这些日子里,那男子应当在街坊邻里占了替娘子分忧的好名声吧?”


    谢殊垂眼,视线在文卷上的某处落定,轻轻地“嗯”一声:“是啊,有许多人羡慕那名娘子,一听二人要闹和离,还嫌她不知足。”


    “那只能说明有许多娘子日子过得不好。”


    孟昭音微微蹙眉:“那男子先占了这样的好名声,如今就算偷懒七八日,替他说话的人想来也不在少数。”


    谢殊捧起文卷,那双向来疏离的眼中浮上清浅的笑色:“孟姑娘好生厉害。”


    “这几日劝那位娘子的人都踏破他家门槛了,说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谢殊放下文卷,抬眼认真地看着孟昭音,又说道,“就连他自己都再三保证不会再犯。”


    孟昭音想也不想:“有一就有二,如今说是小事,他却也已经侵占了他娘子的领地,此后便是拆吃入腹、吞噬殆尽。”


    “谁也不敢担保日后一定会安然无恙。”


    “他们不是那位娘子,如今大可站着说她无理取闹、不懂知足,等日后出了事再哀叹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日后也不一定会出事。”


    孟昭音冷冷嗤笑地说完这句话,而后又深吸一口气:“但那位娘子,她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担不起。”


    谢殊站起身,走到孟昭音身侧,将她手里的梨木食盒接过后放在书案上。


    他轻轻拉着孟昭音的衣袖,将人领到书案后的主位坐下。


    谢殊端上一盏茶水,等孟昭音喝下温茶后缓下心神,再递给她一支朱笔:“小人请孟大人批阅。”


    直到手中握着那支攸关命运的朱笔,孟昭音才回过神。


    她的目光落至案牍上的文卷,卷上字字句句所记述的赫然是方才谢殊问她的事情。


    孟昭音仔细地扫视文卷,而后视线停留在文末用浓墨重重写下的一句问话:城西轩明巷李娘子上请,可准和离?


    准。


    孟昭音认真地用那支朱笔落下挥毫。


    谢殊从梨木食盒里拿出尚还温热的白饼,而后让侍从唤来照夜。


    照夜终于从一堆文墨卷宗中逃离。


    管文书卷宗的老头见照夜要跑,忙放下茶盏起身拦道:“你这小子,又往哪里去?”


    照夜第一次不是偷跑,他挺直了胸膛,将头抬得高高的:“老头,我这回可不是偷跑,是谢大人让我去的!”


    说完,照夜便飞快跑走。


    即使是收到了正经命令的离开,他也还是对逃跑被抓而心有余悸。


    跑了半个大理寺,照夜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谢殊面前:“殿下……不是!大人!大人找我什么事?”


    谢殊耐心地等照夜喘完气后,才递给他梨木食盒:“隔壁房里有一颗蛋、一棵菜,把蛋煎了,再连同洗净的菜叶一道夹到白饼里,然后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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