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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无时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随着相处渐深,我们之间的情愫如同春日抽芽的藤蔓,悄无声息却迅猛地缠绕生长。那些散步时不经意的指尖相触,分享设计灵感时默契的对视一笑,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甜蜜暗号。温南枝会在我熬夜赶刺绣方案时,带着亲手熬的银耳羹突然出现在绣坊;我也会在他为古建筑修复方案焦头烂额时,用绣着云纹的手帕包上提神的薄荷糖塞进他掌心。


    一个银杏纷飞的黄昏,我们照例在老街闲逛。温南枝突然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银饰店前,橱窗里一对刻着缠枝纹的银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转头看向我,目光比往常多了几分郑重:“疏影,我爸妈下周从杭州过来,他们一直想见见你……”话尾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却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当晚回到家,手机屏幕亮起,是温南枝发来的长消息。他细细写着对未来的规划,从共同设计一间融合非遗元素的工作室,到在老城区开家能刺绣、赏古建的生活馆,末尾那句“这些蓝图里,每个角落都想有你的身影”,让我对着屏幕红了眼眶。


    见家长的日子来得很快。温南枝的父母儒雅随和,餐桌上,温妈妈拉着我的手,展示她收藏多年的苏绣荷包,温爸爸则兴致勃勃地聊起温南枝小时候在老宅里跟着工匠学榫卯的趣事。轮到我带温南枝回家时,父母看着我们并肩站在玄关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妈妈甚至偷偷塞给我一张存折,说“嫁妆早给你备好了”。


    订婚宴定在一家改造后的老祠堂,温南枝亲自设计了现场布置,飞檐下挂着我绣的缂丝灯笼,梁柱间缠绕着金线绣的云纹帷幔。交换信物时,他掏出的正是那日在银饰店看中的银镯,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还有一句“与君同好,共守流光”。人群的祝福声中,我望向他眼底的星河,终于懂得,原来命运兜兜转转,会把最契合的灵魂,以最温柔的方式牵到彼此身旁。


    当视频里唐叙白举着香槟欢呼,许清越隔着屏幕比心说“一定要幸福”时,我抚摸着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浸在蜜糖里。提前结束假期回到工作岗位,我干劲十足地筹备着非遗展览,甚至在设计图上悄悄添了温南枝最爱的徽派建筑元素,满心期待与他分享这份惊喜。


    直到一个月后的深夜,老家的表妹发来消息,短短几行字却像晴天霹雳:“枝哥出车祸了,在市中心医院!”我连夜订机票赶回去,心急如焚地冲进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病床上的温南枝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而床边站着的陌生女生,握着他的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刺得我睁不开眼——那枚戒指,分明是我们一起去挑订婚戒指时,温南枝说“太张扬不适合你”的款式。


    温南枝失忆了,他望着我,眼神里满是陌生与警惕,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你是?” 那一瞬间,仿佛有把锋利的冰刃,直直插进心口,寒意迅速蔓延全身。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曾经,他会在晨光里温柔地唤我“疏影”,会带着笑意调侃我刺绣时专注的模样,可现在,那些甜蜜过往竟抵不过一场车祸,化作了他眼中彻彻底底的陌生。


    “我……我是江疏影。” 我艰涩地挤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尚未摘下的订婚戒指,金属的凉意刺得指尖发麻。一旁的女生轻轻挽住温南枝的手臂,朝我礼貌却疏离地点头,像是在宣示主权。


    温南枝皱着眉,努力思索的模样让人心疼,可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歉意地开口:“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这短短一句话,却将我所有的期待与憧憬击得粉碎。我想起订婚宴上他深情的誓言,想起那些携手漫步的夜晚,想起我们对未来共同的规划,原来在命运面前,一切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关系,好好养伤。” 转身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决堤。走廊的灯光惨白而刺眼,手机在包里不断震动,是许清越和唐叙白发来的消息,可此刻的我,只觉得万念俱灰。曾经以为人生终于拨云见日,却不想命运开了个如此残忍的玩笑,将我再次推入痛苦的深渊,而这一次,比失去陆承舟时,更让人绝望。


    我跌跌撞撞推开门,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把父母吓了一跳。母亲慌忙拿毛巾裹住我颤抖的肩膀,父亲默默转身去厨房煮姜茶。当那句“他失忆了,不记得我了”从喉咙里挤出来时,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决堤洪水,我瘫坐在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滚烫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抚着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入睡那样轻轻拍着。“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她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父亲端着姜汤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以后不相亲了,不结婚也没关系。”父亲粗糙的手指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只要你每天能睡个好觉,吃顿热乎饭,我们就知足了。”


    深夜,我蜷缩在儿时的床上,听着隔壁父母辗转反侧的声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那是和温南枝订婚时拍的全家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我颤抖着伸手将它倒扣,却摸到枕头下藏着的刺绣香囊,是温南枝出事前,我特意为他绣的平安符,针脚细密,绣着“岁岁安康”。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是唐叙白和许清越的未接来电。我犹豫许久,回拨给许清越。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压抑的愤怒:“怎么能这样?我明天就订机票回去!”唐叙白的声音从话筒里飘出来:“失忆又怎样?我们一起帮你把他的记忆找回来!”


    泪水再次模糊视线,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意识到,即便被命运狠狠推下悬崖,至少还有这些温暖的手,愿意接住坠落的我。而那个曾与我约定共守流光的人,如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可生活还在继续,我攥紧手中的香囊,在父母的轻声安慰中,慢慢闭上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我盯着手中被揉皱的订婚请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烫金的纹路,喉咙像被浸了盐水的棉絮堵住,却扯出一声轻笑:“没关系,不用了。”


    电流声在听筒里滋滋作响,良久,许清越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疏影……”“我不会结婚了。”我打断他,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正从绣坊的雕花窗棂上褪去。那些和温南枝一起绘制的设计图还摊在桌上,他送我的古籍里夹着的银杏书签,此刻却泛着刺目的黄。


    “别犯傻!”唐叙白急得提高声调,“失忆又不是绝症,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医生……”“叙白。”我轻声截断他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还记得我们在绣坊熬的那些通宵吗?当时以为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就能对抗所有风雨。”喉间泛起酸涩,眼前又闪过温南枝望向陌生女孩时陌生又温柔的眼神,“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电话陷入漫长的沉默。我起身关上窗,隔绝了外面渐起的风,却隔绝不了记忆里温南枝说“与君同好,共守流光”时眼底的星光。“替我谢谢清越。”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往后的路,我想一个人走了。”


    挂断电话的瞬间,绣绷上未完成的作品突然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丝线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极了那些终将消散的誓言。我弯腰拾起飘落的银针,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再暖不热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站台上广播响起检票提示,我攥着车票转身,突然被父母同时揽进怀里。母亲的白发蹭着我的脸颊,父亲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背上,力道里裹着笨拙的心疼。“在外面别硬扛,想家就回来。”父亲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洇湿了母亲的衣襟。这些年跌跌撞撞,从陆承舟到温南枝,从满怀憧憬到遍体鳞伤,此刻在父母怀里,所有委屈突然决堤。我才惊觉这一生流的泪太多了——初入职场时加班到崩溃的害怕,与陆承舟分手时肝肠寸断的难受,和温南枝订婚时幸福得眼眶发烫,还有此刻,混杂着释然与不甘的酸涩。


    “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母亲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她彻夜守在床边的模样。检票口开始骚动,人群推着行李箱从身边匆匆掠过,而我在父母的臂弯里,忽然觉得那些曾以为跨不过的坎,或许就像此刻沾湿衣裳的泪水,终会被阳光晒干。


    松开拥抱时,父亲往我包里塞了袋温热的茶叶蛋,母亲又往我口袋里塞了包纸巾。我转身走向检票口,身后传来他们渐远的叮嘱,混着列车进站的轰鸣。迎着风抹去最后一滴泪,突然明白,哪怕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只要转身时还有家的灯火,就永远有重新出发的勇气。


    回去工作之后,我把所有精力都投进非遗刺绣的推广项目里。晨光熹微时就泡在绣坊,跟着老师傅钻研失传的盘金绣技法;深夜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常亮着非遗文化节的策划案,台灯下的绣绷上,丝线在针脚间勾勒出古老纹样。许清越和唐叙白成了我生活里跳动的音符——唐叙白会在巴黎街头直播,突然把镜头对准橱窗里的刺绣元素高喊“疏影快看”,许清越则会分享他最新设计的非遗主题首饰,视频里他举着样品,金属与丝线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一年时光倏忽而过,我主持的“非遗新韵”展览大获成功,展厅里,苏绣屏风与现代光影交织,观众们驻足在我复原的清代宫廷绣品前惊叹。庆功宴上,同事们举杯祝贺,我却悄悄退到露台透气。夜风裹着城市的霓虹拂过脸颊,手机适时震动,是唐叙白发来的消息:“巴黎的非遗展想邀请你当顾问,敢不敢来场跨国合作?”紧接着许清越的视频通话打进来,背景是他堆满设计图的工作室:“江大设计师,我的新系列就差你的刺绣点睛了!”


    望着手机屏幕里两张熟悉的笑脸,我忽然笑出声。曾经以为被命运碾碎的期待,竟在日复一日的坚守里,悄然长出了新的枝桠。远处烟花腾空绽放,照亮半座城市,我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依然会有风雨,但有热爱可奔赴,有挚友并肩行,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丰盛而滚烫。


    我站在办公桌旁,看着自己趴在绣绷上的身体——指尖还勾着半缕银线,电脑屏幕停留在非遗展览的宣传页,保温杯歪倒着,冷掉的茶水渗进桌角那叠画满云纹的设计稿。同事们慌乱地围过来,有人拍打我的后背,有人举着手机喊急救,可我只是垂眸看着,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这笑声很轻,像风掠过枯叶。我想起高二那年深秋,许清越把装着千纸鹤的铁盒扔进垃圾桶时,心脏某个角落就已经结了冰;想起和陆承舟分手,他在我的离职报告写下“祝好”二字,转身时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成齑粉;想起温南枝病床前那枚陌生的钻戒,他皱着眉问“你是?”,我走出医院时,看见梧桐叶落在肩头,突然就明白了——原来人不是瞬间死去的,是在那些不被接住的期待里,在被迫松开的掌心里,在爱意被现实磨成灰烬的时刻,一点点停止了呼吸。


    同事的哭喊声渐渐遥远,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担架,看着绣绷上未完成的缠枝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原来最后这次趴在工位上,不过是给这具早就空掉的躯壳,补上一个潦草的句点。也好,就当这场漫长的人生,是我趴在课桌上午睡时做的梦——梦里有过千纸鹤、刺绣针和温热的咖啡,也有过被扔掉的心意、被迫松开的手,和再也记不起我的人。


    现在梦该醒了。我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光,身后同事们的身影逐渐模糊成光斑。


    我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急救人员盖上白布的动作忽然懂了——这不是死亡,是弥留之际的走马灯。那些在记忆里飞速闪过的片段:高中课堂上许清越扔掉千纸鹤时扬起的风,陆承舟红透的眼眶,温南枝病床前陌生的钻戒光芒……原来不是时间过得快,是灵魂早在一次次心碎里死去,剩下的人生不过是用碎片拼凑的残影。


    同事们搬走我的工位时,碰掉了抽屉里的旧相册。塑料封皮裂开的瞬间,我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看着许清越的动作眼眶湿润,二十二岁的自己松开陆承舟的手,二十七岁的自己在医院走廊里摘下订婚戒指——这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像褪色的绣线,在走马灯里泛着苍白的光。原来真正的死亡从不是心脏停跳的瞬间,是当爱意被碾碎成灰,当期待一次次摔在现实里,灵魂就已经在某个无人注意的黄昏,悄悄闭上了眼睛。


    现在这具趴在工位上的身体,不过是承载着无数个“已死瞬间”的空壳。我看着他们抬走担架,看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忽然觉得轻松——那些模糊的、想不起来的日子,其实是灵魂死去后留下的空白。也好,就让这场走马灯燃尽最后一点余温,等所有碎片燃成灰烬,我就能彻底告别这具反复死亡的躯壳,去寻一片没有眼泪的永恒寂静了。


    我悬浮在病房门口,看着急救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自己——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护士正匆忙调整输液管。许清越红着眼眶抓着床头栏杆,唐叙白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父母瘫坐在椅子上,白发在白炽灯下刺得人眼睛发酸。还有几个模糊的面孔围在床尾,他们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浸在水里的叹息。


    “她怎么会突然……”许清越的声音哽咽着,指尖颤抖地想去碰我的手,又猛地缩回。唐叙白背过身去抹脸,手机屏幕还亮着和巴黎医生的通话界面。母亲突然抓住父亲的胳膊,指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哭出声:“你看!心跳还在!疏影不会有事的!”


    可我知道,那不是心跳。那是走马灯的残片在神经里最后闪烁。我清楚地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躲在教室后门,看许清越把千纸鹤倒进垃圾桶;二十二岁的自己看着陆承舟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二十七岁的自己在医院走廊摘下订婚戒指,金属落地的轻响像句无声的告别……这些碎片在意识里飞速旋转,把“生”的轨迹切割成模糊的虚线。


    当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走出抢救室时,唐叙白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她还有救对不对?她前几天还说要和我去巴黎看展!”许清越却忽然安静下来,慢慢走到玻璃窗前,望着里面毫无生气的我,低声说:“叙白,你看她的手……还保持着拿绣花针的姿势。”


    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果然,食指和拇指虚虚捏着,像夹着枚无形的银针。原来连死亡都带着职业的烙印,就像那些刻在灵魂里的伤痕,永远无法被急救仪器抹去。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人群爆发出哭喊,而我在这片混乱中渐渐上升,看着他们扑向病床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想问:如果灵魂早已在无数次心碎中死去,那此刻被抢救的,究竟是哪一个我?


    我飘在病床上方,低头看见床头柜上我的手机屏幕亮了——锁屏壁纸还是和唐叙白、许清越在绣坊的合影,而最新一条消息跳出对话框, sender 栏赫然写着“陆承舟”。他说:“疏影,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屏幕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忽然想起分手那天他在暴雨里红透的眼,可此刻只觉得那画面像隔着毛玻璃,模糊得只剩一片灰蓝。


    父母趴在床边哭得浑身颤抖,母亲的手紧紧抓着我毫无生气的胳膊,父亲一遍遍用粗糙的手掌抹着眼泪。我想蹲下来抱抱他们,像小时候摔破膝盖那样把头埋进母亲怀里,可灵魂轻飘飘的,指尖刚触到母亲的白发就穿了过去,只惊起一阵细微的空气波动。唐叙白突然捶了下墙壁,许清越扶住他肩膀,两人通红的眼眶里映着监护仪跳动的绿光,那光线明明灭灭,像极了我记忆里那些被揉碎的星光。


    手机又震了一下,陆承舟发来新消息:“我听说你病了,现在就飞回去。”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二十二岁那年他说“别怕,我永远在身后”,可后来的“身后”只有回忆的空荡。原来人在弥留之际连遗憾都变得迟钝,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和解的过往,此刻都成了灵魂外一层剥不掉的茧,而我只能隔着这层透明的茧,看着亲人的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深色的花,像极了我绣坏的第一幅作品,再也无法拆了重绣。


    监护仪的蜂鸣突然急促起来,护士们推着仪器冲进病房,许清越被唐叙白死死拽在身后,母亲尖叫着被父亲抱在怀里。我飘向窗户,看见外面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雪花落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水痕。忽然很想知道,当陆承舟赶到医院时,看到的会是盖着白布的病床,还是我早已飞走的、连告别都无法触碰的灵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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