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亡魂被一声声呢喃叫了回来，拖着一身疲倦，连睁眼都费劲。
迷茫太久，醒来也以为在梦里。
她竟然看见黎九曜了，看来她也死了，不过能在黄泉相遇也算死而无憾。
以为孤单漂泊，结果半路遇伴，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样想着宋无命忍不住笑了。
宽阔的肩背之后浮现另一道身影，江独枝笑吟吟看她，“你还没死，是不是喜事一件。”
宋无命仿佛被一道刺扎上屁股，拖着还不利索的身体，立马蹦起，“江独枝你怎么也在！”
她在不清醒也彻底清醒了，看了眼黎九曜，翻天怒意燃起阴火的符，朝江独枝烧去，“你居然把他炼成邪祟，用这么阴邪的手段。”
江独枝又蹦又躲灭了身上的阴火，立马掐住她并不利索的手臂，“你怎么不问问他愿不愿意，我可没逼着他。”
“巧言令色，他怎知其中危害。”
“我知道。”
一句回应，截了她的怒火。
“在这世间或者或许是人是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所留恋之物，心有所念，便不算消亡。”
他握住她的手，“心爱之人还在，我怎敢独自先行。”
见她不像是要继续打下去的样子，江独枝也松了手，“个人自有个人道，你不能强行为他做决定。”
一张火符又飞了过去，江独枝的衣袍烧了大半，她狼狈躲闪，嘴里训斥着：“劣徒，敢火烤师父，大逆不道啊！”
“为师可是来救你的。”江独枝也不再浪费时间，拿出妄虚镜，“另一半在你那吧。”
“你难道不想回到过去修正一切吗？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你难道真要放过？”
宋无命嘴角讽刺，“不必一副为了我着想的样子，你不觉得你出现的太巧了吗？”
江独枝来得太快了！
她无比清楚江独枝对于妄虚镜的渴求，很早江独枝就提过让她去找。
“我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过往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如同散珠一一穿过，连成一串，“你既能杀金丹的穆家主，又怎会沦为冯阎的蛊料。”
江独枝嘴角的笑意退了几分，“我的徒弟真是冰雪聪明。”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为了妄虚镜而去，天命书能知天下事，得到妄虚镜的消息自然不难。”
“只是我没想到里面还有条恶龙，夺取天命书的计划只能作罢。”
宋无命的声音重了些，“收我为徒也在你预算之内？”
江独枝摸着腰间的铜钱腰带，“你的身体很适合修习阴符之术。”
手中的拳头不由握紧，她知道江独枝之前很觊觎她的躯体，也想过这种可能，但目的明晃晃剖露出来还是让她不爽。
“你与那恶龙有孽缘纠缠，我可不想自惹麻烦，自然只能徐徐图之。”
宋无命：“你怎么确定接近我就一定能得到妄虚镜？”
“我的占卜之术从未错过，妄虚镜和你的联系密不可分，结果正如我所料。”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并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
“所有都在你算计之中是吗？”宋无命嗤了声，“所以你在黎九曜死后，恰到好处的出现。”
江独枝摊手，“可不是我杀了他。”
“对，你只是观棋的人静静的看着一切发生。”
从江独枝的角度出发，一点错没有，她没有义务管别人的生死，可，宋无命心里却有股强烈的愤恨。
几乎让她想要揪着江独枝质问，她凭什么置之不理，她凭什么如此冷漠。
看着身边的人死在眼前，为什么不拉一把。
或许，江独枝就不该收她做徒弟。
剑光划破江独枝的脸，黑沉的血从她脸上流下，要不是她躲得快，肩上得挨上一刀，是黎九曜出的手，可他手上没有武器，只有两指并拢无剑似有剑。
这小子，居然是要剑道大成了吗？
“你不该玩弄人心，既然无心收徒，何来这些虚情假意。”
剑招迅猛，江独枝几乎要拼命全力抵挡，见他动了真格，江独枝也冷下脸，“我做事轮不到你小子置喙。”
“为什么给她期待，又亲手毁掉期待，你知不知道她很在意你这个师父。”
江独枝不由愣住，袖中藏着的信纸攥成一团，熟练的招式变得迟钝，在黎九曜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被剑影抵住面门。
可在须臾间又骤然溃散。
“看着她被玉京子逼成这副模样，经历那些痛苦，你就不曾有过一丝痛心吗？”
黎九曜认为既然为师，就算不管，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没想不到江独枝就眼睁睁看着宋无命被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明明可以是合作关系，也可以是敌对关系，但绝对不是师徒。
江独枝真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所以戏耍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江最不该的，就是给她虚假的师徒温情，再玩笑似的挑破。
人心是最经不起摧损的，一旦破碎，勉强拼上也有裂痕。
江独枝低着头神色不明，许久她才抬起脸，“演戏而已，何须交出真心。”
黎九曜心中怒火难消，觉得刚才那剑实在刺轻了。
“她说的没错。”宋无命的眸中瞧不出喜怒，过分的平静让她的语气也有些生硬的味道，一步步走向江独枝，眼神落在她脸上的血痕。
“我替他向你道歉，你确实不欠我什么，也难为你陪我演了这么久的师徒戏，这场戏到今天就此为止吧。”
她拿出剩余的一枚妄虚镜碎片，“不过你我的合作可以开始，我也想知道这东西究竟能不能改变过去。”
“……好。”
江独枝拿出妄虚镜碎片时才发现手心沁了一层湿汗，不着痕迹抹干净后才将手里的碎片与宋无命合上。
宋无命仿佛陷入一个虚无的门中，进入时黎九曜抓住了她的手，可再睁眼周围只余她一人。
妄虚镜那块碎片还在她手里，只是周围环境完全变了。
这是哪里？
她只能往前走，忽然被一声尖叫吸引，面前是一处气派的宅院，描着金漆的‘徐府’二字透露着富贵的味道。
“少爷，居然是蛇妖啊！”
“他脸上都是鳞片好可怕，我们府上居然养了只妖这么多年。”
“赶紧打死他，等他长大还不把我们都吃了。”
无数的棍棒落下，小孩蜷缩着身体被打得发抖，浑身鲜血几乎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可身上的棍棒依旧没有停下。
“怎么打他都不叫一声，到底有没有死啊！”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面上没有丝毫对于爱子的触动，只有冷漠和惊恐，“我怎么会生出这种东西，一定是那妖女与妖物私通。”
“赶紧打死，拖出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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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气。”
下人们加快手上速度，想尽早解决，却忽然刮起无端的风，刚才还清朗的天气忽然阴森起来，中年男人忽然感觉肩上一凉，阴嗖嗖的风从后颈吹来。
“你敢杀我儿，我定不会放过你。”
男人尖叫一声，“有......有鬼。”
众人也觉得青天白日的刮起阴风实在诡异，搀扶瘫在的中年男人哄散而逃。
一抹烟青的云宛若江南烟雨的柔情，又像盛夏放在额头止痛的凉帕，地上蜷缩的身影动了动，从痛中清醒过来，才发现那是截轻飘飘的裙摆。
不是梦中母亲的手帕。
被血糊住的眼看不清站在眼前的人，他只感觉来人蹲下人来，用袖角擦拭掉他脸上的血污。
“你......是来救我的吗？”
擦干净那张小脸，看到半张鳞片密布的脸时宋无命便愣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我玉京子。”
满是伤痕的小手似乎想够到那截衣袖，却抓了个空。
宋无命收起的手不自觉捏紧，居然是玉京子！她竟来到了玉京子小的时候。
地上的小男孩如此孱弱，仅仅吊着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就能捏死。
察觉到她脸色的变换，小男孩的眼里凝起盈盈泪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该死的怪物。”
要不然她刚才还温柔地替他擦拭鲜血，看见他脸时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为什么所有人厌弃他。
他不是妖，不是妖！
烟青的裙摆从手边划过，远离，他拼了命地抓住衣角，“能不能不要走？我很听话，也不害人。”
娘亲说他最听话了。
冰冷的声音像寒冬腊月屋檐下凝结的冰，尖锐地刺向他，“再待下去我怕忍不住杀了你。”
只要现在杀了玉京子，谢安不会死，黎九曜也不会死，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她只需要解决掉眼下的罪魁祸首就行。
眼中凝结的泪终从眼角滑落，那只小手仍旧没松开裙角，宋无命听见他说，“你杀了我吧。”
宋无命惊诧地看向他。
“如果所有人都想杀我，我更希望死在你手里。”他顿了下，“你刚才救了我，我现在把命还给你。”
只要一下，就结束了，只要一下就行。
宋无命伸手掐向纤弱的脖颈，指腹下血脉强烈的跳动，似乎在控诉着不甘，她的手也跟着颤抖。
小男孩被掐得喘息不过来，眼中却没有一丝害怕，只是难受得皱起眉，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伤害他。
血脉跳动得那么明显，小男孩的呜咽却越发细弱，“我死了，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所有人都会开心幸福......”
原本喘不过来的气息骤然松懈，小男孩发现脖子上手松了。
而那人，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废物，宋无命你真是个废物！软弱无能，连杀个人都做不到，谁沾上你这个扫把星简直倒霉到家。”
“无能的废物，早该几岁的时候饿死在荒郊野外。”
“师兄师姐简直白养你了，为什么这么无能。”
她做到，她居然做不到。
废物，她只是废物一个。
有人碰了碰她，“别哭了，我让你杀，我不怕痛。”
宋无命跑了，落荒而逃，像条狼狈无能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