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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海棠桃夭

作者:凤箫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衣人坐在床侧,一只手将孟书瑶上半身搂在怀中,另一只手端过粗陶碗,吹了吹热气:“张嘴。”


    声音清洌如冰雪,动作却很轻柔。


    她乖乖张嘴,药很苦很涩,但她喝得很认真、一滴不剩。


    日复一日,蹲马步练气力、练轻身工夫、练刀法、练射箭,过了不知多少年。


    有一天,他递给她一只木盒:“听说在虞国,姑娘满十五岁,亲长都会为她赠簪绾发,名为及笄。”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木簪,花纹精雕细琢,是北顶山最常见的海棠。簪体与木盒俱散发醇厚甜香,是绿檀。


    他亲自挑选木材,一刀一划刻成的及笄发簪,她爱不释手。


    他注视片刻,下意识要替她绾发,却蓦地顿住手:“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大姑娘。”


    然后,他背过身站在屋外,唤来女下属教她梳发髻。


    等她绾好发髻出来,他打量她一番,似愣了片刻,旋即声音平淡、带着调侃:“刀法练得如何,怕是在我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她眼里满是期冀:“师父,我要是能走过十招,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嗓音带笑:“好。”


    及笄那天,她在他手下撑过了十五招,也如愿以偿得他兑现许诺——看看他的真容,此后与她单独相处不再戴面具。


    樟木雕刻的傩祭面具缓缓移下,他眼尾挑起极好看的弧度,瞳仁是很浅的茶色,清澈水润、纯粹凛冽,不经意间带出一丝柔和。房间光线幽暗,她却在窥见他真容时,感觉周边一切陡然明亮。


    那是她被故国放逐后,看见的第一缕光。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他脸颊上生出光晕,干净、皎洁、清冷。


    梦中,她对他伸出手:“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你的本名。”


    光照在眼皮上,孟书瑶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窗前另一张脸,八九分相似。阳光打在那张脸上,将面颊上汗毛都照得纤毫毕现,生动、温暖、明亮。


    那张脸转过来,瞳仁眸光流转,如黑曜石,唇角扬起温柔笑意。


    “请公主更衣,今日开宗祠,行庙见礼。”


    .


    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


    定远萧氏,数百年望族,子派繁盛、散布各郡各县。孟书瑶由族老引领踏进宗祠大门,灵牌层层叠叠、贝联珠贯,一眼望不到尽头。


    祠堂已备好香案、食案、三牲、果品、楮财等物……由萧氏辈分最高耆老首献,萧鄞名义上的父亲萧籍早入土为安,由留守定远的叔父萧笃代行。


    三献,便是新婚夫妇。


    一起将线香插到香炉中,再同时手捧稷粟梗撒入火盆时,孟书瑶莫名心念一动,偏头瞥了一眼萧鄞,发现他刚好转头看她。


    二人隔着袅袅青烟,无声对视片刻,旋即双双别过脸去。


    说萧籍英年早逝是好听,他过世才垂髫之年,族谱上寥寥数笔,四周都挤得没一丝空地。但尚主之事光耀门楣,族老不愿放过,于是另辟蹊径——


    在萧籍名字下拉出一道箭头,为萧鄞母子单开一页族谱!


    孟书瑶一听这馊主意,很厚道地没笑出声,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族老的柳体字很隽秀,那一页空白族谱上,“萧鄞”二字旁边,端端正正写着“妻孟氏昭宁长公主”。像一条无形的线,将那两个名字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单开一页好,撕起来方便。她面无表情想着,却莫名其妙有些怏怏,以至于走出祠堂后,再看身边的萧鄞,也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在,这些不过插曲,他们即将启程去渝安,她离那个希望又近了一步。


    .


    渝安郡依山傍水,山是蓥山,水是长流川。


    首府珪山,长流川似一条宽阔绸带绕城而过,这里拥有虞国最大的渡口,名字也很朴素直白,就叫大渡口。


    虞国一向封闭,大渡口起初很小,只用作虞国与他国客船停泊。但梁、翊两国商贸繁荣,行商走南闯北,逐渐带动了长流川上游的大渡口。


    浣花锦、栒晕锦、春香缎、霓裳绸……各色天然绚丽的锦缎,嘉州的鲜果,雪后雨前的嫩茶,在大渡口一船船远去,换回梁国的盐、海味和云锦,翊国的玉石、瓷器、金银,草原的马匹和铁矿。也带来截然不同的书籍、文教,使得虞国贵族的风俗礼仪,逐渐趋向文人清流遍布的梁地。


    孟书琰这般重视商贸,也因六年前他被排挤出灵昌时,流放之地便是渝安郡枳城,与珪山仅一山之隔。这山,便是蓥山最西分支、南北走向的禄丰山。


    “我以前在这边打理店铺,韶君在家读书,到时常结伴去打猎”,萧鄞指着不远处蓊郁苍翠的群山,如数家珍、神采飞扬,“就是那儿,珪山和禄丰山,冬天太冷,这个季节刚刚好。”


    孟书瑶抬眸望向群山,眼里闪出几分期冀,又有点失落:“今年你这新官上任,怕是没什么时间去秋狩。”


    萧鄞受宠若惊,笑得眉眼都飞扬起来:“时间嘛,挤一挤总是有的。”


    孟书瑶心情也跟着欢欣:“那可说好了,重九节前后,咱们打猎去!”


    萧鄞促狭道:“等到了家宅,先在后院弄快空地,让你先好生练习箭法,别到时候兔子没射着,先给它描个边。”


    孟书瑶含笑斜睨:“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给兔子描边。”


    定远老宅,二人醉酒后敞开心扉谈了大半夜,彼此间都熟稔许多。萧鄞面对她时,再不复先前拘谨,话格外多、神态格外活泼,每行经一地都侃侃而谈,好吃的、好玩的、热闹新鲜的,十分朝气蓬勃。


    反衬得孟书瑶老气横秋。


    可她明明比他还小半岁。


    时间久了,她也被带得活泼鲜亮起来。


    珪山萧宅距大渡口不远,是一座小小巧巧的三进院落,朱红正门、古铜环扣,坚石影壁透雕的“和合双仙图”与昭宁公主府大门口一模一样,刀痕尚新、显然是为她入住新刻的。


    前院种植几棵苍翠松柏,过了垂花门,眼前一亮,只见团团簇簇柔粉开在枝头,是正值花期的木芙蓉。正院花木舒朗,只在四个角种桃花、木芙蓉,再摆上几盆茉莉和玫瑰,四季花开不断,却不憋闷。


    “听说你喜欢天然草木花香,却不想被遮挡视线”,萧鄞带她走到西耳房,指向南北墙新开的雕花窗,“这是你的画室,我让人多开几个窗,光线好些不伤眼睛。”


    从北墙窗户看向后院,错落有致种着几株梅花和桃花,又辟出一片花圃,数十棵山茶叶片圆润肥厚、杆枝茁壮繁茂,一看就知生长多年。尽头水池还留着枯荷,十分别致。


    萧鄞看了那桃花半晌,又说:“起初我弄错了,以为你喜欢桃花,后来昭君跟我说,你最爱重华宫那棵海棠。不如忍受几天,我让人把桃树铲了,重新种海棠?”


    “别……”孟书瑶忙说,“海棠有海棠的美,桃花有桃花的热闹,都好,留着吧。”


    萧鄞眉眼弯弯,笑容又明朗又柔顺:“那你先歇着,我去别处看看他们收拾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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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书瑶盯着他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恻隐,突然出声:“等一下。”


    萧鄞含笑转过来:“殿下还有何吩咐?”


    “没……没事”,孟书瑶唇角挤出微笑,讷讷道,“顺便辟一块空地,练箭。”


    .


    孟书瑶的箭术很娴熟,难在手臂力量不足,有时候拉着弦,小臂就传来撕裂疼痛。萧鄞站在一旁,生怕她承受不住,空放伤到自己,忙双手接过去,慢慢替她将弓弦还原。


    “罢了,不如试试这个新物件。”萧鄞变戏法似的,让南风送进来一物,似弓非弓,拉弦的位置换作一条木头臂。


    孟书瑶惊喜低呼:“弩?”


    萧鄞眉眼俱笑,佯作怅惘叹了口气:“姑娘见识太多也不好,吹牛都没地方去。”


    孟书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只听阿鸢说过,他们那儿挨着玄阴山,对付草原散骑常用。昇阳不让私藏弩,我这也头一遭看见。”


    她心念一动,眸中闪过惊诧:“你这制式像是军用,怎么来的?难不成你跟宣国骑兵……”


    “军用,自然不是正经渠道”,萧鄞摇摇头,“有个地方,叫黑市,官面禁买禁卖的,很多都能在黑市上找到。”


    孟书瑶心跳一突,眼瞳急遽收缩:“很多?”


    萧鄞收敛笑意,点头缓缓道:“私盐、铁、甲、军械,还有……”


    “还有人!”孟书瑶如坠冰窟,颤声问,“灵昌禁止文书不齐、逼良为奴,还有些没被救走的西陵战俘会怎样?”


    萧鄞沉吟道:“三个去向,一是商贾跟官府勾结,不自愿就让她们自愿,把手续办齐全;二是流向黑市;三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被遣返回西陵?”


    “不,被遣返回翊国。”


    孟书瑶牙齿咯咯直响,不知是冷还是愤恨:“为什么,不能遣返回西陵?”


    萧鄞注视着她神情变化,目光幽沉,语调更缓:“遣返回西陵,那不是得罪翊国?虞国虽不愿与之建交,却也犯不着得罪。”


    孟书瑶知他说得在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虞国眼下确实没有任何理由,为一个即将灭亡的小国,主动得罪比自己强大的翊国。


    没事,若一切条件俱备,她回来的意义何在?


    朝中所有人都知“唇亡齿寒”之理,不过眼下的安稳,总让他们习惯性以为,战争、还是离自己很远的事。


    是时候,让他们听听外面的声音。


    景和元年九月中旬,一小股玉商在灵昌落脚,茶肆酒楼皆能听闻他们侃侃而谈,说自己如何遭遇兵祸、背井离乡。


    那些玉商的来历大同小异,皆来自戎陵山北麓一处叫玉照的地方。此地盛产玉脉,属于一个叫“启”的小国,在七月初横遭变故。


    起因是翊国设在金州的镇南府,入秋剿灭山匪,不知怎的剿到了玉照的几家矿场,后果自然是……


    搜出来那些人,是不是盗匪不好说,掘出来的玉料原石终究佚失大半,还闹出上百条人命。仅此一难,再好的矿场也没人敢去采玉。启王大怒,向元凤澜发去国书,要求镇南府往东撤走百里,又将自家国界线圈得密了些。


    元凤澜却只命镇南府处决不遵军纪的乱兵,崔氏仍领十万大军在金州驻扎得好好的,甚至略带委屈回应:“若有翊军敢越线,贵国君可自行处决,敝国绝无怨言。”


    言下之意,有本事就自己杀回去。


    这近乎无赖的宣言,霎时给朝堂上那些骑墙派浇了盆冷水——弱国无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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