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照攥紧袖口。
下一瞬，温若嫣却如同没看见她一般，默然收回视线。
温若嫣轻笑，柔声道：“多谢夫子如此看重学生，但这次竞比，我确实没有提交诗文，至于诗会名额，夫子再挑选其他人便好。”
陶千照惊诧地抬眼，重新抬眼看向温若嫣的侧脸。
她分明参与了竞比，此刻应当也猜到了是她做了手脚。
但温若嫣竟没有揭穿她。
陶千照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二人后面的谈话她没有再听，她转身走回了聚士堂，重新坐在位子前。
等温若嫣回来，二人又同桌相坐。
陶千照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嗫嚅几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温若嫣自然也不会主动同她说话。
二人便就这样彼此沉默到今日下学。
坐在回陶府的马车上，陶千照回忆起今日的这些事，脑中乱哄哄的，像是一团麻线缠在一起。
系统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笨拙地安慰：“宿主，其实你不用太自责的，偷诗文这件事毕竟不是你的本意。”
陶千照闻言，倒还笑了笑，笑出了声。
“是非本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做下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我害得温若嫣失去了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名额。”
她话音顿了顿，又道：“而她竟然还没有拆穿，选择了瞒下真相。”
系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还是劝道：“不管怎么样，宿主你别多想，你只要记得，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之事就够了。”
它的电子音在此刻显得分外无情起来。
“只有完成任务，你才能有逃过原剧情，才能有在这个世界重新活下去的机会。”
这句话响在脑海里，陶千照倏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
她莫名有些头疼起来，但只片刻，待马车停在陶府门前，那阵感觉已经消散了。
系统安静下来，陶千照便也沉默。
她刚走下马车，便见到远处有人驾马，马背上，是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影。
待马匹走近了，才看清这人是沈堂枫的随身小厮，那名叫长田的小兄弟。
陶千照把自己从那阵莫名情绪里拔出来，她看到长田走过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陶姑娘——”
长田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是她，赶忙凑过来。
他翻身下马，手里还捏着一个信封。
陶千照问：“长田小兄弟，你怎么来了，可是沈兄有什么事？”
长田有些小喘气，将手里的信封递给陶千照。
她伸手接过，看到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请帖二字。
长田这才乐呵呵笑道：“我家少爷先前说过要邀请陶姑娘和辛姑娘去八仙楼，如今是来兑现承诺的。”
陶千照心下明了。
“所以这封请帖是邀我们去八仙楼，什么时候？”
长田道：“就在明日午时，而且我已经去过辛府了，辛姑娘已经答应了。”
陶千照点了点头，不再犹豫。
“好，那明日我会到八仙楼的。”
长田听到她同意，笑得格外高兴起来。
他方才没敢说实话，因为那位辛姑娘说了，让他先来问陶姑娘，若陶姑娘同意了，她便同去。
长田心道这哪里能行，他临走时，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位辛姑娘请来。
所以他才向陶千照撒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谎，将她们二人都一并请去八仙楼。
长田笑了笑：“好嘞，那我便回去了，姑娘明日路上小心！”
陶千照点点头，目送着长田又翻身上马离开。
她回府后和陶云涣一起用了晚膳，回答了他的许多问题，后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待沐浴后躺在榻上，陶千照才不再纠结今日的事，转头去考虑明日的八仙楼一事。
–
翌日到了儒昌书斋，陶千照提前找到王当，同他说明自己要提前离开学堂一事。
王当吹胡子瞪眼：“提前离开？你怎么不干脆退学？”
陶千照这一次自知理亏。
“您就当我是告假半日，告假怎么能与退学一样呢。”
王当掐着眉心，小声抱怨：“我当初真是不该为了那些银子跑去要做你的夫子，真是受罪。”
他说得低，却还是被陶千照听到了耳朵里。
闻言，她抬了抬眉。
“银子？您缺银子吗？”
王当面色僵硬了一瞬，斜眼反问道：“缺银子怎么了，你们这些大户人家怎么会知道我们平头百姓的难处？”
陶千照平和道：“那这样吧夫子，今后我除了学堂的束脩外，再单独给你一份做陶府先生的酬劳，您只要答应，日后让我在学堂自由来去就行。”
再给他一份酬劳？
王当心下挣扎，他身为人师，怎么能做这种收受贿赂之事。
片刻后，王当试探问：“你这话当真？”
“当真。”
王当矜持点头：“行，成交，你爱去哪去哪吧。”
陶千照心下一喜：“那学生便多谢夫子了。”
–
还未到午时，陶千照便已经离开儒昌书斋，让车夫将她载到了朱街上，八仙楼门前。
她近日省吃俭用，看来是派上用场了。
今日出府时，她还专程带上了要还给辛嘉仪的那二十五两银子。
八仙楼修得很阔气，派头十足。
高大歇山顶下挂着巨幅牌匾，楼高共五层，整体呈四方塔形。
如今只在门前，便看到游人往来不绝，食客如云。
待走进去，便是整栋酒楼最宽大的第一层。
楼阁中央是一块圆形的戏台，上头正有一个戏班子在唱演，台下围置酒案，食客分坐其下，随着台上情节起伏不断拍手叫绝。
在数圈酒案后，又放置八面屏风，首尾相衔，隔绝出一些独立厢房的位置。
顺着屏风走到戏台背后，便是两条旋长的木楼梯，通向二层。
陶千照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十里传名的八仙楼。
她瞧着颇稀奇，四处都探头看了看，最后才顺着楼梯走到二层。
沈堂枫的请帖中写明了厢房在二层，还有具体的名称。
八仙楼内部都是围绕着中央那一方戏台搭建的。
不止第二层，往上一直到第五层，都是圆形样式的布局。
一圈栏杆围绕，长廊环形相通，而后便是廊间挨着一间又一间的厢房。
陶千照在长廊下由西往东走，从第一间厢房开始寻找。
直到找到门前挂着瑞祥轩木牌的那间。
陶千照推门进去。
房内，沈堂枫本是随意趴在案前苦等着，听到门口的动静，察觉到有人进来，便急急起身。
于是陶千照甫一进门，便看到了花孔雀似的沈堂枫。
她险些觉着自己的眼睛要被晃瞎。
沈堂枫今日穿得实在有些过分奢靡华丽。
同上次狼狈从车厢里摔出来，摔到地上摔得灰头土脸的模样大为不同。
从上至下打量他一圈，便看到他头顶着珊瑚八宝吉祥冠，发丝齐整地收在冠内，瞧着似是还专程抹了发油，锃光发亮。
身上里着宝蓝锦缎麒麟纹服，外罩同色翠蓝锦缎云雷纹衣，再往下看，脚上穿着的，还是异常夺目的绛红绫罗盘云靴。
观周身配饰，如意纹坠，玄武带钩，甚至还有白玉君子佩。
沈堂枫瞧见是她，本来亮起来的眼睛微微黯淡了点，却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
身上配饰叮里咣啷地作响。
“好几日不见，没想到今日陶姑娘来得竟如此早，快来坐。”
陶千照随着他走进去，走到案前坐下，她实在没忍住，嘴角微微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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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抽。
“沈公子，你今日的打扮——”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沈堂枫直接截断。
“今日的打扮如何，是不是英俊非凡，俊朗飘逸，如同戏文话本中的男主角一般英姿，女子见了倾心，男子见了生妒？”
陶千照：“……”
沈堂枫生得其实算是一位玉面小郎君，而且他年岁与她相仿，如今也才是青涩少年。
只是他今日穿着周身蓝红相配，像是故作成熟，实在不甚衬他。
陶千照能瞧出来他是有心收掇过自己的，此刻便不太忍心驳他的话。
但昧着良心去夸，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陶千照忍了忍，顺着他的话道：“是的是的，沈公子今日打扮甚好。”
沈堂枫心满意足地扬唇笑起来，洋洋自得：“那便是了，不枉我为了辛——”他及时刹住话头，不自然轻咳一声，“不枉我为赴这场席特意去裁的新衣裳啊。”
陶千照没忍住，唇边溢出一丝笑。
不过提起来辛嘉仪，她有些疑惑道：“话说，嘉仪怎么还没来？”
这话说到了沈堂枫心坎上，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
“不知道，昨日长田说她收下请帖，答应会来的，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陶千照摇了摇头。
二人又等了两刻钟后，门外终于传来些响动。
房门被推开，辛嘉仪终于到了。
沈堂枫心下惊喜，有心上去迎接，却在原地犹豫起来，而后故作矜持地起身。
陶千照上前去挽辛嘉仪的胳膊，却发觉她的面色颇为苍白，神色间疲态明显，实在不像几日前的那般活泼明媚。
辛嘉仪冲他们二人颔首，解释道：“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陶千照察觉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微微蹙眉，但没多问，只轻笑道：“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到而已。”
沈堂枫视线几乎黏在了辛嘉仪身上，闻言，立时附和道：“对对，没多久，何况就算等你一天我也愿意！”
这句话说得便颇显直接了。
陶千照和辛嘉仪重新入座，沈堂枫便急忙替她们二人倒了茶水。
辛嘉仪轻笑了笑：“多谢沈公子，今日还要顺便告诉公子一个消息，那日的马匹在羽林军中驯好了，若公子方便，随时派人来将马带回去便好。”
沈堂枫赶忙点头：“好的好的，明日我便去。”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讪讪道：“眼下人全都到齐了，那我便让小二给我们上菜？”
陶千照和辛嘉仪点头道好。
今日这场席是沈堂枫提前预订的，菜品早已备好，只消招待一声，小二们便端着菜直接端上桌案。
八仙楼的菜肴着实精致，沈堂枫又舍得花银子，于是今日的这些菜食，都是各式的稀奇珍馐美馔，可谓色香味俱全，实在馋人。
但这顿饭吃得并不欢快。
辛嘉仪一直沉默，只偶尔点头应一两句陶千照和沈堂枫的话。
三个人坐着一起用膳，却颇显沉默。
纵是如沈堂枫一般心大，也发觉了辛嘉仪今日的不对劲。
他挠了挠头，小声问道：“辛姑娘，这些菜，你不喜欢吗，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不爱吃这些菜？”
辛嘉仪筷子一顿，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像是妥协了一般，轻叹了口气。
“麻烦沈公子关心了，不过不是因为菜，是我自己心里藏了事，还害得你们也不能好好吃这顿饭。”
陶千照轻拍了拍辛嘉仪的手背，问道：“我们是朋友，不必道歉，反倒是你，今日瞧着闷闷不乐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辛嘉仪苦笑，叹道：“还能有何事，我爹知晓我想自己退亲，昨日已经和同我订亲的那户人家换过庚帖，彻底订好婚期，要在七日后给我完婚了。”
沈堂枫霎时瞪眼：“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