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青原本没想去。
凡人的戏文她看不懂，咿咿呀呀唱半天也听不出到底在唱什么词。
但翊贞说话阴阳怪气的，还说她喜欢就跟赵恒去。
她不喜欢别人激她，为此她还就要去。
初三一大早，茱青就起来梳妆打扮。
脂粉花钿唇脂，她一个都没落，还穿了身水红的新裙子，新年新气象，赵婉清肯定也好好打扮了一番。
屋门敞开，翊贞靠在门边叉着胳膊看她上妆。
“真上心啊。”翊贞道，“不就是看个戏，至于打扮得这么漂亮。”
茱青面不改色道：“公子这话，我还真听不出来您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看你这样怕是不会回来太早，我就不等你吃晚饭了。”
翊贞扔下这一句，回屋去了。
等茱青到了百花楼，才发现赵婉清并没有来。
赵恒订的包间在二楼，侧对着戏台，是看戏的最佳位置，两边用屏风隔开，除了伙计添茶倒水，旁人是看不到里面的。
光是看装饰，茱青便能看出这戏园不是一般人能进得起的，楼里的柱子施金错彩，上面画满四时美景，彩绘的紫藤萝攀着柱子盘旋而上直达屋顶，壁瓶里插满鲜花，连灯笼都画着戏里的人物。
真真是宛如人间仙境。
赵恒身份特殊，他同时包下了隔壁的包间，周遭静无人声，唯有铜锣热场。
戏子嗓音亮，一开腔满座看客皆鼓掌叫好。
茱青吃了两口点心，目光扫过赵恒，发觉赵恒今日也像是精心打扮过。
他洗了头发刮了胡须，茱青惊讶地发现，赵恒好像刮过眉毛。
茱青很奇怪。
他跟自己看戏干嘛要打扮得这么细致。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赵恒说是请她看戏，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看戏上，眼神不断地往她脸上瞟，被她抓个正着后立刻慌乱撇开，过会又偷偷看她。
这场景她太熟悉了。
两百年前她那个凡人小情郎，也是这样含羞带怯地跟她搭话，趁她不注意偷瞄她牵她的手。
茱青顿时如坐针毡。
她开始没话找话来混过这尴尬的场面：“八公主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你会带她一起。”
赵恒道：“她不爱凑这热闹，就没叫她。”
赵婉清怎么可能不爱热闹，赵恒都没让赵婉清知道他请茱青看戏这回事，她一知道定然要缠着来见茱青，他的私心让他很想和茱青单独相处，要带了她，那么极有可能是她围在茱青身旁说个没完，他压根插不上话。
去竹园接到茱青的那一刻，赵恒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往常见茱青，他只以为茱青活泼娇俏，今日她一身红色的石榴裙，螺髻上簪着垂珠步摇，米珠浅浅垂在耳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是个极明艳的美人。
是以他连戏都顾不上看，只想看茱青。
赵恒心思活络，不过是一场戏的功夫，他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向茱青开口表明心意，怎么说服翊贞求他把妹妹许给他做妻子，怎么跟皇帝讲这桩门第并不般配的婚事。
请茱青进宫教赵婉清时，他就以皇宫森严需验明正身为由查看过茱青的路引，路引上的印章无误，证明她身份并非伪造。
赵恒一介凡人，哪会想得到茱青只需看过原件再动动手指，就能伪造出成片上百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身份路引，根本辨认不出真假。
台上的戏唱到张生初与崔莺莺相会，看客纷纷鼓掌叫好。
茱青听不懂，戏园伙计给的唱词小本她也没看，但再看不懂，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缠绵悱恻关系匪浅。
更别说后面崔莺莺以身相许。
“小青。”赵恒轻声唤她。
茱青回头：“嗯？”
赵恒冲她笑：“这两日天气变暖最适合外出，你想不想去放风筝？”
茱青：“啊？”
她刚变成人那阵对人的一切都很好奇，当然也当过几次风筝，也许是掌握不到诀窍，风筝总是飞不起来，就算飞起来也很快会一头扎进土里，她不得不用法术强行让风筝飞上天。
她道：“万一过两日有雨雪呢？”
她没骗他。
茱青把手笼在袖子里掐指算了算，起码有连续三四日的雪要下，等这场雪过去，天气才会真正变暖。
赵恒笑道：“那也可以赏雪，王府的湖心亭四面开阔，在那赏雪最是好看。”
茱青扯了扯嘴角。
赵恒在想尽办法和她单独见面，她怎么会猜不出他的想法。
戏快唱到末尾时，赵恒欲言又止，他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涨红了脸看向茱青：“小青姑娘有心上人吗？”
茱青摇头：“没有。”
他当即松了一口气。
茱青没有心上人，只要他对茱青好，茱青就一定会喜欢他。
他浑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茱青心思已经不在看戏上。
茱青满脑子都是怎么快点离开。
这会她终于想通了，或许从一开始赵恒邀她教赵婉清练功时就对她有了想法，否则为何要找她，难道永安城这么大，真的连个合适的女师父都没有，非得找个外乡人。
赵恒分明是想借着赵婉清这个由头来接近她。
可她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对赵恒说我不喜欢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赵恒不提，她就只能装傻。
一本《西厢记》唱完，已是傍晚。
出了戏园，茱青得体微笑，跟赵恒告别。
见茱青转身要走，赵恒情急之下拽住她的胳膊挽留，又立刻放开手，认真道：“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赵恒一脸期待地看向茱青，快要及冠的他此刻竟像孩童般露出单纯的神情，如小鹿般湿漉漉地眼睛含着笑意，眼中唯有他心爱的姑娘。
“不用了。”见赵恒还想再挽留，茱青索性搬出翊贞拒绝他，“出来得太久，哥哥他怕是要担心，这几日天气不好容易得风寒，赵公子还是不要在外走动，我先回去了，改日公主府见”
她说完提着裙子撒腿就跑，生怕赵恒追上来。
赵恒凝视着茱青远去的背影，落寞地坐上马车。
过年宫中家宴极多，他要去赴宴无暇分身，偷空才有这半日时间和茱青见面，结果茱青怕翊贞竟怕到这种程度，连晚回一个时辰都不敢。
赵恒越想越激奋，不禁重重以拳击掌表达愤慨，茱青的日子居然比他想象得要难，看来他必须得尽早娶她，才能让她远离那个难缠的兄长。
茱青一路小跑，跑过拐角回头观望，还好赵恒没有追过来，她这才慢悠悠地往竹园走。
竹园门关着，茱青用力推了几下，没有推开。
她敲了敲门。
过了会翊贞才来开门。
他像是刚睡醒，鬓角有些毛躁，眼睛朦朦胧胧还没有睁开，外袍像是随手套在身上不甚整齐，脸上还有被枕头压出的印子，眯着眼看向门外。
见到来人是茱青，翊贞忽然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会再说。”茱青推开翊贞，蹭蹭蹭跑到翊贞房里，轻车熟路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喝。
翊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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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门，莫名其妙跟她进屋，看她喝完水才道：“赵恒不至于连杯茶都不请你喝吧，渴成这样，你跑这么快干嘛，有鬼在背后追你。”
茱青哼了一声：“哪个小鬼敢追我。”说罢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犹豫道：“您知道西厢记这出戏是唱的是什么吗？”
“知道。”翊贞以指背触碰茶壶，发现是冷的，“张生借住寺庙，与崔莺莺一见钟情，经红娘牵线两人不媒而合私定终身，后来张生高中，按照约定娶崔莺莺为妻。你今天不是看过了吗，怎么回来又问我，没看够？”
茱青讪笑：“我根本就不喜欢看戏，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也没好好看，自从发现赵恒总盯着她看，她就开始心不在焉，只记得两个角儿妆面花得不错，扮相也好看，戏唱完底下的看客往上扔银票扔吃食，还有挂头彩的。
现下茱青知道戏文，更能确定赵恒可不单单只是带她来看戏。
翊贞是男子，应当更懂男子的想法，茱青决定问问他。
“您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哪个人？”
“啊？”茱青反被问住了，翊贞在说什么啊。
她摇摇头：“不是固定的人，就是…就是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师姐师妹，或者其他朋友？”
“没有。”翊贞干脆否定。
茱青不太相信：“不会吧，您都活这么久了，太微山也有不少女弟子，您一个动心的女孩子都没有？”
他还真没有。
翊贞仔细回想了一遍，仙魔大战前他来往最多的女子便是两位师姐，可他把她们当姐姐，师姐也把他当小孩看，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至于师妹，大战后收了几个内门弟子，他那阵还没失去师兄师姐的打击中缓过劲儿，又要担起太微山起复的重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茱青又问：“那有人喜欢您吗？”
翊贞摇头。
茱青不信，他长得好看，在太微山地位又高，能单枪匹马灭妖王，法力更是不可小觑。
人都慕强，怎么会没人喜欢他。
顶多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翊贞道：“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想知道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会是什么样的。”茱青道，“所以问问您。”
翊贞面无表情地点着两根蜡烛，屋子顿时有了亮光，倒掉茶壶里的冷茶，重新添好热水，倒了杯热水给茱青：“喝热的，那水都冷了。”
倒完水他坐在桌前，徒手掰开一颗苹果，分给茱青一半：“你问我才是白问，我没喜欢的人，你有这功夫，不如去问赵恒。”
茱青咬着脆脆的苹果，面露难色：“我就是不好意思问他…哎呀，我觉得他好像喜欢我，我心里拿不准，想回来问问您的意见。”
“什么意见，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不是！”
“那是什么？”
翊贞手里拿着半颗苹果却并没有吃，他不喜欢吃这个，不过是看茱青口干舌燥水又热，想让她解解渴。
茱青把没吃完的苹果放在小桌上擦擦手，驾轻就熟地脱鞋上榻。
冬日即便点着火盆，屋里也还是冷，翊贞拿来小被子扔给茱青，等她开口。
茱青嘴快，三下五除二将赵恒的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她道：“您说是我多想了，还是他就是那个意思。”
翊贞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现在才看出来。”
茱青闻言腾地坐起，不可置信道：“您早就看出来了？那您怎么不跟我说？”
“你的私事，我不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