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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牢

作者:荔枝壮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雪夜,天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氏一族通敌,罪不可赦,命全府上下明日斩立决,闻氏接旨——”老太监唱罢,兰花指往牢房一点,“去,将闻家幼子带出,上刑具。”


    跪在人群最后的少年被强行拖出,他面白胜雪,端的是一副弱柳扶风样儿,圆眼却亮得吓人。


    “你们是谁的人?陛下,亦或郡主?”


    半日未进水,他嗓音难免沙哑,只是语速不疾不徐,配上那流动如春水明艳的眼波,薄唇轻启,短短十几个字,无端透出蛊惑之意。


    老太监目光在他沾了灰,却难掩秀丽的面容停留片刻,不答,只示意手下上刑。


    带刺的鞭子落到脊背上,带出骇人血花与声响,这痛楚平常人都难以承受,遑论闻折柳个病秧子。


    本就苍白的脸颊血色尽褪,闻折柳被壮汉强压着跪倒在地,嘴却不见停。


    “三喜公公,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你个将死之人,话忒多。”陈三喜听他连连追问,面露不耐,“你素与平阳郡主交恶,陛下不过卖郡主个面子。”


    喉间腥甜,闻折柳冷笑。


    果然是他那好宿敌何霁月的手笔,他仅昨日在宫宴上刺她“大司马不该流连花丛”,她便这般容不下他。


    可他说的哪句有错?


    何霁月贵为郡主,又承了她早逝长公主母亲的兵权,十九的年纪,官至大司马,执虎符,统天下之兵,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她位高权重,合当替陛下分忧。


    分明征战前,她同他保持距离,无意触到他指尖都脸红,为何归来后,她左拥右抱,日日留宿醉风楼?


    此前她白日刻苦练功,晚间还要来闻府,同功课最佳,且身为侍读的他补国子监落下的知识,他靠在床边咳,问她何苦这般累,她偏头给他递上帕子,只道要报效家国。


    “一日不除西越,我一日不可停歇。”


    那会儿正值三伏,他怕得骨子里犯寒,直打哆嗦,她恨西越人入骨,所幸,她不知他骨子里流着西越皇室的血。


    他起先与她接触,不过是奉西越皇室父亲之命,要同她打好交道,可他一张秀脸明艳夺目,便是嫉妒者众,也不至于无法引起注意。


    唯独她视而不见,始终与他保持不冷不淡的距离,只规规矩矩当他是侍读。


    他在榻上咳了三刻,她捧着书坐在一旁岿然不动,他恼了,一把抽掉她手中竹卷。


    “何霁月,你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她真看了过去,对上他嗔怪的圆眼,脸登时红到脖子根,平日里能扛重千斤大刀的手,这会儿连卷书都无法从久病之人掌心扯回来。


    “……折柳,自重。”


    说自重的是她,越界的也是她。


    昨日宫宴,她将他下颌捏得生疼,笑嘻嘻唤他:“美人,嘴一个。”


    也怪他多管闲事,不过在大苍卧底十八载,怎地就对大苍郡主一不留心有了友人以上的非分之想?


    她还不当他是多年挚友,只待他是侍奉人的卑贱小倌。


    滚烫泪水顺眼角滑落,冲去脸上蒙着的灰,扑簌簌落到地上,如同漆黑夜空连绵下着的成片白雪。


    踢踏脚步声震地,郡主府桂树枝头残雪落。


    “郡主,大好消息!”红装女子一头扎进内院,正碰着何霁月慢条斯理扯侍君乌发,声音提高三个度,“嗳哟,不过半日不见,您又玩上了?”


    低头托盘的青衣美男娇俏“啊”一声,往玩弄他发丝的华服人儿怀里缩:“郡主,奴家的心好慌,您快来听听~”


    何霁月粗眉如墨,虽生了双含情桃花眼,唇却常年抿着,显出不近人情的冷。


    她不着痕迹躲开美男的投怀送抱,将掌心里的纸条揉成一团,丢向火盆烧了个精光,才桃花眼上挑,化开眉眼隐着的冰。


    “陈谨,春宵一刻值千金,何事不能延后讲?没见本郡主正宠着人么?”


    “小的也不想扰您雅兴,只是这事儿实在大快人心,您那宿敌闻折柳昨日不还在宫宴抢了你风头?今日便下狱了!”


    见身侧小青眼中满是探究,何霁月慢条斯理捋他鬓发,佯装不知:“他出了何事?”


    陈瑾眉飞色舞:“他那宰相娘通了敌,圣上刚下旨意,明日将闻家尽数处死!这下可好,再没人对你指手画脚,来,咱去那醉风楼……你取披风作甚?”


    “你自个儿去罢,我要入宫一趟。”


    何霁月翻身上马,面上残着美男的脂粉,动作却毫无沉溺酒肉的拖沓,陈瑾一时恍惚,何霁月如此姿态,好似那英姿飒爽的将帅严于律己,从未放纵。


    “你这会儿入宫作甚?美人不要了?”陈瑾面上不显。


    “正是要找美人去。”


    何霁月猛地回头,璀然一笑,露出锋利虎牙:“那闻折柳生得漂亮,死了可惜!”


    “郡主稍等!”陈瑾从马厩牵了另一匹马,三下五除二跟上何霁月,确认离开郡主府,身旁再无皇帝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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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冲她咬耳朵,“只有属下一人,郡主不必再压抑。”


    “抱歉,习惯了。”何霁月一敛面上风流,沉下脸,摆手,“走,往天牢去。”


    “是。”陈瑾正要跟上,垂眸瞥见何霁月手上随意拎着的虎符,眼都直了。


    “您怎地将虎符带上了?景明帝同您离心,甚至不惜与您撕破脸,不正是因这虎符么?五万赤甲军在京郊驻扎,她才不敢动您,倘若交上虎符,您……恐怕有去无回啊!”


    “安心,我不过做一出戏。”何霁月马鞭高挥,“兵出险招,你知我素来如此。”


    踢踏马蹄声远去,刑房鞭打音不断。


    见闻折柳皮肉翻飞,只剩最后一口气,闻相咬牙一忍再忍,终究是忍不下去,虽说闻折柳并非她亲骨肉,但好歹养了十八年,要被这样活生生打死,她怎能忍心?


    “你们要打便打我罢,是我一时糊涂通了敌,折柳年幼,对此一无所知,通敌一事,与折柳无干!”


    陈三喜嗤笑:“圣上点名要的是闻折柳,闻相又何必出头?”


    不但她出头,自入狱来一声不吭的闻家主夫也张开双臂,一步一瘸拦在行刑人鞭前:“折柳入狱时旧疾复发,再这样打下去,他会没命的!”


    陈三喜耸肩:“你妇夫俩如此齐心,也好,那便一起打罢。”


    “放开我娘爹还有阿弟!”


    不同母父身无武功,闻家长子闻柳青年少习武,身强力壮,暴起,夺过守卫长矛,横在陈三喜脖子上,恶虎般咆哮:“谁要是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胁迫确实比哀求好使,方才还横着的陈三喜吓得蜡黄脸发白,登时打着哆嗦喊住下属。


    “都,都不准动!”


    闻家妇夫见长子将陈三喜制住,忙不迭去扶闻折柳:“折柳,快跑!”


    闻折柳耳畔嗡鸣,似是蒙了尘,他断断续续咳着,呛出口血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满天牢都是守卫,他本就体弱,没习过武,手脚一点劲都没有,怎么跑?且宰相府已被抄,与西越联络的线断了大半,他又能往哪儿跑?


    身子反应大于心中疑惑,求生欲望促使闻折柳站起来,迈开腿往外挪。


    腿一软,他与恰从狭窄门缝进来那群人之首撞了个满怀。


    此人衣料微湿,冰雪般寒凉,隐在底下的肌肉却温热有力,仅是隔着衣料接触片刻,也叫人心安。


    她嗓音是他熟悉的吊儿郎当:“一日不见,闻公子学会投怀送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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