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天阴有雨的缘故，芳梅园门口的人不多，秦怀月下车的时候，看到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正停在附近，内饰大多都是华贵的江南布匹做成，惹得她多看了两眼。
芳梅园内精心搭建而成的戏台上，乐姬挥手拨弄之间，曲音绵绵蔓延，那唱词的娘子穿一身青衣，隔着层层软纱，为各位看客轻柔唱出一首《柳辞》来。
曲音相合，哀婉的演出一幕送相思之人入京求学，待他归来的痴情女子戏码。
只可惜那良人中举，留在京城成了榜下之婿，独留她一人在家乡，依旧痴痴的等他归来，曲中情感之深，哀婉悲戚，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秦怀月与穆青找了个人少的隔间坐下，刚巧听完了这一曲，不由得感叹道：“这莲娘也太痴情了些，我要是那柳生，考取完功名之后，定要马不停蹄的奔回来，把她抱在怀里，摸摸她那哭花的小脸，好好亲亲她，再......”
“秦检讨看起来对这唱词很有感悟？”
身旁的隔间传来一声轻笑，把秦怀月还未说出口的好好宠上一宠堵在了喉咙里。
身旁的穆青虽说已经见惯自家小姐这般跳脱，但是当真被人撞见她这孟浪的言论，多少还是有些羞愧难当，装作跟她不熟的挪远了些。
说话那人已经阔步走来，一袭玄色暗纹交领飒爽非常，正用终于抓到她小辫子的得意眼神看她。
秦怀月见来的是方明川，一时没了声响，本来自那之后两人就许久不见，再见竟然是这般场景下，一张脸多少是没憋住，尴尬的燥热起来。
虽说面上这般，但嘴上还是相当不饶人：“世间多少男子都做不到这般，我替他们好好爱一爱这些美人，也没关系吧？”
方明川坐到秦怀月旁边的位置上，看到角落里家仆打扮的穆青，正做出一副没眼看的表情，用袖子挡紧脸，装作与他俩不熟。
他看向秦怀月，哑然失笑：“我只是没想到，你爱她们的方式如此热烈，与你以往的表现大不相同，稍微有点惊讶。”
话说完，像是有些不放心的低了眉梢，装作不经意地瞥她头上，那被桂花发簪不小心勾起的一小撮发卷：“还是说你常出入后宫，当真喜欢上哪位娘娘？”
秦怀月没顾上他的话茬，捏着下巴想着刚才突然想到的事：“这戏一开始就是场悲剧啊，莲子生水中，柳树植陆上，莲娘和柳生相差这么多，怎么可能在一起？”
身旁的方明川见她不应茬，便没作声，半晌才带了点怨似的淡淡道：“柳生水边，莲结土中。”
秦怀月看他敛了神色语焉不详，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愿再看她，知道他不认同自己，又想要跟自己作对，便也没了好脸。
“我知你总是嫌我坏你的好事，此事的确是我的过错，我跟你在这里道歉，您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别那么讨厌我？”
秦怀月还记得那天晚上，不小心将他外表扯下之后，他那副恨她入骨，恨不得将她拆之入腹的狠毒模样。
搞得她之后怀疑了好几天，想自己究竟在哪里，什么时候得罪的他，还列了好长一串表来挨个排查，最后的结果就是此人看她不顺眼，单纯想恨上一恨来解气。
听了她这话，方明川面上也不快，低了眉梢扫她两眼:“我的意思是，我也认同你对莲娘的做法，换做是我，也会对她这般做派。”
秦怀月想了一番刚才她对莲娘的深情流露，又看面前的月白袍衣男子，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你看，我早就说过，英雄所见略同。”
方明川听完，只觉得额头青筋跳动，刚要上前来好好问问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却见身旁的人朝他笑靥吟吟:“修撰大人今日来芳梅园，应该不是单纯来听曲的吧？”
听了这话，方明川紧皱双眉，看得出他早已疑惑此事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为何总是会看穿我？”
他已经想了很多次，从之前明知对她的利用，到轻而易举看出他的伪装，她从来都是这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偏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怀月朝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直觉。”
相当玄之又玄的理由，方明川甚至忍不住想，倘若她这个所谓的直觉真的有用，那为何又看不出他的心意。
他倒是想听听看，她这令人琢磨不透的脑瓜，今日到底猜出来了些什么:“既如此，你可知我今日来芳梅园，是要做什么？”
秦怀月见方明川面色认真，一副的确想知道的样子，可她又不好讲明，只得转头看向前方的戏台，默不作声。
戏台上还在演着，戏段已经唱至莲娘去京城找那柳生，却被风光大婚的他当作哪个攀亲附势的村妇，狠踹一脚，让几个家卫收拾赶了出去。
莲娘啜泣的声音哀转久绝，哭那负心人的残忍，嗓音在戏院里不断回荡成浪。闻者无不涕泪，不少情感充沛的观众已经默默拿起纸巾擦拭。
并未注意到戏台正中的莲娘，目光正久久不转，狠盯着高处台上，那一间装饰精致香囊，放着瓜果茗茶的包厢。
“你离家三载无音信，父母饿死草堂前！我携壶带粮将你找，沿路乞讨到京城......”
“你身穿大红头插花，哪管莲娘受煎熬！”
顷刻之间，曲乐激昂，唱声高涨，群情激愤，声声响响都如同那浪花，一层层裹挟积聚，似要奋力一击般高涨。
这直冲云霄，仿佛要将那戏院的顶掀翻一般的震颤音浪，正化为了莲娘手心中一道寒光，直冲那处就要蓄势待发！
“还不把这泼妇拿下！”包厢里的府兵眼尖，被这道光晃到，连忙喊四周人来护住自家主子。
“林高轩！你丧尽天良！欺辱我那老爹爹，我拼死也要讨个明白！”
舞台上的莲娘阴毒着嗓子叫骂，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那匕首还未扔出，人就已经被扣下。
众人被这变故惊到，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曲姬停下了拨弄，台上的曲乐声戛然而止，卫兵冲下包厢压住了台上的歹人，四周的一切就像那汹涌巨浪，被滩涂礁石层层减速，归于缓慢一般的静谧。
“该你了。”
秦怀月朝身旁的方明川说道。
......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美娇娘，听着唱的咿咿呀呀倒是好听，没想到怎么是你这不依不饶的贱妇？”
穿一身藏蓝华服，系着黄金镶玉佩的男子正抬着头，不屑的低了身体，看着被压倒在地，被府兵一通捉拿之下，发鬓散乱不堪的莲娘。
“林高轩，你个贱人，仗着你们林家家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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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欺压百姓！”
莲娘衣衫本就轻薄，一通推搡之下露出来大片肌肤，只见她气愤非常，依然扯着喉咙叫骂。:“若不是那日你非要抢了我去做妾，爹爹宁死不让，他也不会被那些巴结你们林家的人，给活活打死在家门口！”
“也不知道你们林家给圣上吹了什么耳旁风，我好不容易带着乡亲们闹大，偏偏你被关入大牢一个月就出来了！贱人，既然无人替我鸣冤，我自来替天行道！”
话毕，莲娘扭动着扯开拦着她的府卫，从发中抽出磨得尖亮的细簪来，就要上去再刺那林高轩的喉咙。
“你！”林高轩见莲娘像疯了一般冲上来，自己也没料到，直直愣在了原地，见府卫连忙挤做一团又把她压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作势就准备给上她一脚。
正要发作之时。
“林公子。”方明川朝林高轩称道。
听这声音极为耳熟，林高轩放下了刚要踹去的脚，偏头看向了声音来处，看到来人：“你......是谁来着？”
方明川余光扫过身后状似无意，正用翰林院身份散了府兵，扶莲娘起来的秦怀月，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都察院御史，方明川。”
“原来是你？前些日子你让御林军杖刑了我那几个府卫，今日又来拦我处置这个贱妇？”
林高轩见是方明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就骂到:“当年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楚，你怕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才处处挡我的路！”
“林公子，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知，那几个林家府卫是在宫门口闹的事，惊扰了圣驾，本就该处死？”
“你？”林高轩想找些词来骂，却被他堵了回去，只得喃喃几番，才咬牙道:“好，好好，你是皇帝亲命的状元郎，我搞不动你，方明川，你且给我等着。”
说罢，林高轩甩了衣袖，扬长而去。
见主子离开，身后的府卫也随着他的脚步鱼贯而出，一时之间，这清冷凌乱的戏台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秦怀月将身上躲秋凉的莲白披帛解了，给莲娘系上，用以遮蔽被扯坏的衣衫，又伸出手，擦掉她脸上方才被推搡间蹭出的一块灰渍。
“你的本名叫什么？”
莲娘自来了京城，还是头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一下没忍住，剪水的双眸含了颗豆大的泪滴，泫然欲泣，盈盈望着秦怀月。
“谢过两位大人，小女本名秋曦，小名叫囡囡，还是爹爹起的，他腿脚不好，我母亲又去世的早，为了补贴家用，只得每天去帮有钱人家运煤渣来赚钱，谁知路上那林高轩见我长相，偏要辱了我做妾去。”
秦怀月顺势给她递上帕子，秋曦顿了一顿，哽咽了几声:“他说只要嫁了他，就能吃香喝辣，给了爹爹一笔钱就把我掳走，我爹爹急得从床上摔下，一路爬到门口，拼命追来。”
话说至此处，已经是啜泣不止：“可是等我半夜从窗户跳出来逃回家，才见他已经在门口……”
“好了。”秦怀月不忍心再听下去，只得住了话端不让她再想那痛苦之事:“你如今来了京城，可生活的还好？需要我帮忙吗？”
“两位大人不必担心，她在我兰娘这里呀，保准受不了什么委屈~”
说话间，兰娘正巧从外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