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朱玄真宁死也不愿低头，妙音仙子终于放手，长叹了一句。
“罢了，人各有命。出了问仙城，你便不再是莲心观的真传弟子……莫要再以我观之名行事。”
朱玄真喉间一哽，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半晌才哑声道：“多谢师……仙子成全。”
她转身欲走，衣袂翻飞间，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妙玄……”
那声音极轻，却像是穿透了山间薄雾，直直刺进她心底。
“若有一日……你在外走投无路，莲心观的大门，仍会为你敞开。”妙音顿了顿，嗓音微涩，“我们……永远欢迎小七回家。”
朱玄真脚步微滞，却终究没有回头。
——小七？
她闭了闭眼，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或许田七会被师门温情感化，留在莲心观，她是她清楚的认知道。
莲心观是小七的家，而不是她的。
哪怕融合了记忆，哪怕身体里还残留着原主的习惯和情感，哪怕……她有时竟会恍惚觉得，自己就是田七，她终究是异世而来的孤魂朱玄真！
……她想回家。
但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朱玄真一步步的走下山，前方东海茫茫，断尽生途；身后莲心九峰巍峨，如牢笼高墙，将她困在这问仙城中，困在这吃人的世道里。
她忽然想起云水村，黄泥砌成的墙歪斜诡谲，所有门窗皆朝向村心，像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吞噬所有试图逃离的人。
而今，问仙城又是另一座牢笼！
道门真传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纵妖魔肆虐人间，再施舍几卷“妙法残章”，诱人修行，沦为资粮。
可那些道门真传又有多少人能看清她们拼命吞噬凡人，却不过是仙神棋盘上更优质的晋升资粮。
青莲剑在她腰间微微震颤，剑鸣如泣，似在为这绝望的世道悲鸣。
朱玄真恍惚间又回想起当时她在云水村趴在土墙裂缝前，看着被铁链锁住的少女用指甲在墙上刻痕。
月光把那些歪斜的字照得惨白，也照见对方眼中熄灭的光。
可第二天，便有好心人带几十架无人机呼啸而来，钢铁羽翼割裂长空，为她们开辟出一条生路。
而现在……没有无人机，没有救援……
朱玄真垂眸，指尖抚过青莲剑冰冷的剑身，剑刃映出她苍白的脸，眼底那簇火却烧得愈发明烈。
“青莲啊，这世道己无过路的好心人助我逃离魔窟……”
她低声道，嗓音沙哑却坚定：“那便由我，来做那个好心人，为这……吃人的世道，撕出一条生路！”
山风骤狂，卷起她粗劣的麻布衣袍，布料摩擦间发出簌簌声响。
那廉价衣裳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却如莲茎般在狂风中挺得笔直，恍惚间，竟似又一朵青莲，于浊世中凛然绽放。
下山后，朱玄真便匆忙赶往金府。
金老爷为独女择婿，广散钱财，摆下这百日流水宴，问仙城内外的百姓皆蜂拥而至，就连高座之上，都端坐着一位羽衣华发的道德清修，仙风道骨，手持拂尘，含笑俯瞰众生。
朱玄真逆着人流穿行，忽然——
一抹月白身影撞入眼帘，她急忙攥住那人袖角问道：“赵公子，劳烦您和两位公子照看小囡囡，如今我的事忙完了，不知小囡囡如今在何处？”
那人广袖流云，腰佩青玉，行走间自带三分书卷清气，哪怕是被这般唐突拉扯，也未有怒容。
他唇角含笑，眼底却浮着三分疏离，剑眉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迟疑道："姑娘……我们认识吗？”
朱玄真呼吸一滞。
“您不正是浩然书院的赵训，赵承诏公子，当时我与公子的两位同伴姜明宇公子与赵信阳公子相谈甚欢，正急有要事相办，便将小囡囡托三位公子照看。”
"小囡囡，扎冲天辫，约莫这么高的小女孩。"
她比划着，语气略有些急燥。
"姑娘莫不是被骗了。"他嗓音低沉，欲言又止道："明宇兄……已死了三年，而赵信阳，更是日夜流连于怡春院……”
——轰！
一句话如惊雷劈落，朱玄真浑身血液冻结。
不可能！
她明明才见过姜玄明，是他指引她入青莲峰，得到无欲天通灵显慧青莲居士的佩剑与传承。
若姜玄明早在三年前便死了……那她遇见的是谁？
朱玄真忽然想到青莲峰见到幻化成姜玄明模样的鲛妖，心中发出阵阵恐慌。
赵信阳，对，那个曾冷笑说"活着的神明，指甲缝里都渗着血"的男人，又怎会真是沉溺风月的浪荡子？
他一定知道什么！
当即疯跑了出去。
……
怡春院内，十里红绸如血浪翻涌，朱漆大门两侧的鎏金貔貅怒目圆睁，在灯火下泛着森冷的光。
院内笙箫鼓乐不绝于耳，美人手捧珍馐玉食，蜿蜒似龙，觥筹交错间，尽是慕名而耒的凡俗权贵。
"李兄，金家选婿，那位金小姐可是花容月貌，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不过一商贾之女——嗝——"
少城主醉醺醺地摆手，玉冠歪斜，露出泛红的耳尖："给我做妾都不配！我爹可是......可是一城之主，本公子可是城主独子，要什么美人没有，来喝酒，喝酒！”
"得了吧。"旁人哄笑，"少城主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谁不知道金小姐被潘阳湖龙君之子看上了？我们少城主这是在借酒浇愁呢。”
“话说，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老鸨，去请清薇仙子，好好的暖一暖我们少城主的心尖儿。”
“不要，韩清微，那能和金小姐比，还自称仙子……她算什么仙子！”
少城主猛地砸了酒杯，琥珀酒液溅上锦袍：“莲心圣母亲金口玉言定我李家做一城之主，区区潘阳湖龙君算什么东西……随本公子走，这金家的选婿宴……”
“李兄，冷静，您这是喝醉了。”
“城主可就您一个儿子啊，不要冲动行事。”
“滚开，我没醉，我要去找金小姐，不要拦我！”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砰"的一声巨响，雕花门扉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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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厮连滚带爬扑进来："妈妈！不好了！有个姑娘飞进来，要找人。”
“这小事，慌什么慌。”
老鸨浓妆艳抹的淡定道：“不就是哪家小姐又来找事，还非要进来，拦着就行了，大惊小怪的，惊扰了少城主，你担待得起吗？”
“但……那位姑娘是，是真的——飞、飞进来的啊！”
满堂霎时一静。
少城主醉意顿消，猛地站起身，玉冠坠地都浑然不觉："快随我去迎……"
老鸨眼珠一转，也急催促道："姑娘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跪迎仙子大驾！"
又猛地想起什么，急得直跺脚，"你们这些死丫头，花枝招展的想碍仙子的眼吗？快把胭脂擦了，装也要装得良家些啊。"
朱玄真指尖发颤，一扇又一扇地推开怡春院的雕花门扉。
——没有，全都没有。
每一扇门后都是同样的奢靡景象，却唯独不见那张熟悉的脸，正当她心神俱乱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仓皇回头，以为是自己唐突闯入惹了众怒，却见一队锦衣华服的公子齐刷刷跪地高呼：“恭迎仙子大驾，祝仙子长生不老，道途永昌！”
朱玄真瞳孔骤缩。
这些衣着光鲜的权贵子弟，竟都在虔诚地叩拜她这个麻衣村姑，喝救这要人命的仙法……
“请起。”
她强压下心头寒意，抬手道：“贫道不过一乡野散修，今日寻人，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诸位海涵。”
满堂权贵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仙子要找何人？我等必竭尽全力为仙子寻得。"
“浩然书院，一位名为赵信阳的书生。”
赵信阳，那是谁？
这时一位姑娘向少城主低声耳语，他顿时恍然大悟:“是信阳兄啊，书毅，还不快为仙子请来。”
半响，两位短衫少年半拖半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走来，那人披头散发，衣襟大敞，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翠翠......别停......"
“翠翠，翠翠……”
朱玄真急切的摇道:“赵公子，当时我与公子的两位同伴相谈甚欢，正急有要事相办，便将小囡囡托三位公子照看，不知小囡囡现在何处？”
回应她的只有浑浊的醉眼和含糊的呓语。
老鸨见状，提起一桶井水就泼下去。
"哗啦——"
赵信阳猛地抬头，水珠顺着凌乱的发丝滴落，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朱玄真瞬间如坠冰窟。
"发什么呆！"老鸨尖声催促，"快回仙子的话！"
赵信阳嗤笑一声，甩开湿漉漉的额发："让我说就说？当小爷是......"
"一两银子！"
"早说啊！"他醉醺醺地凑近，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孩子丢了？报官啊，再不济去他家里堵人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朱玄真骂道：
"看她这样......该不会是把孩子交给了刚见面的陌生人吧？还仙子呢，还不是一样的好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