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飞机准点降落在首都机场。
陆元昭摘下眼罩，拉开遮光板，舷窗外的泛着金光的天际线，总觉得得不那么真切。
这是她离婚后第一次回京。
真不是她刻意避着前夫，自从她大学毕业后，自家除了那一对在西湖边退休养老的老人外，其余人都一年到头地呆在这京城，只有过年才南下待几天。
离婚这一年以来，陆元昭忙着在学校里入职上课，还得在工作室修复文物，闲暇时还得帮着院长审阅要出版的书稿，根本没什么时间回去京城看看。
广播里传来飞机安全抵达的播报，身旁女儿陆灕抬眼看了看陆元昭，见她点头，才解了安全带，任由陆元昭将她身上的羽绒服拉到顶。
空姐在广播里播报京城的今日温度，陆灕乖巧地牵住陆元昭的手，等陆元昭站起来卸下登机箱，母女俩手牵手走过廊桥。
京城的天气跟杭城比起来大相径庭，陆元昭刚进廊桥就打了一哆嗦，她将敞开的羽绒服拉链拉起，想起包里那顶女儿上飞机前死活不肯戴的毛线帽，低头问女儿，“小荔枝，冷不冷？”
陆灕一生下来皮肤就白，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加上陆元昭打小就喜欢吃荔枝，怀孕时尤甚，于是就给女儿取了这么个小名。
小孩子许久没回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走路一蹦一跳，“不冷。”
陆元昭也就由她去，握住陆灕的手想给她取暖，手机在羽绒外套里震动了几下，陆元昭估摸着是自己那双胞胎亲哥周自恒给自己发了消息。
“小荔枝。”陆元昭停下脚步，低头轻声细语地问女儿，“妈妈给舅舅回个信息，等妈妈两分钟，好不好？”
陆灕顶着两个丸子头笑着点了点头，松开陆元昭的手，站在登机箱边默默等着。
陆元昭低下头，拿出手机，点开和周自恒的聊天框，看见周自恒发来的消息：【到了？】
-【我在外头等你，穿了件黑衣服。】
陆元昭刚想吐槽她机场人来人往的，你穿黑衣服，就见手机之外的余光中，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挡了路，出于礼貌，侧过身避让。
怎料身旁的陆灕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撒开小腿往前跑，陆元昭正想喊住她，就见陆灕冲到前头男人面前停下，喊了声，“爸爸！”
男人温和的嗓音带着惊喜，近在咫尺，“小荔枝。”
陆元昭的脊背一僵，打字的指节顿住，打错了字。
她讪讪地拧眉，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这才下飞机，就碰上了常居国外的前夫。
陆元昭暗自腹诽，他前两年不是都在国外呆到年二十九才回国吗？
今年离除夕还有十来天就回国了？
她若无其事地硬着头皮给周自恒回了个“好”，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成了平时在学校里公事公办的模样。
身前的沈淮序早已一把将扑到他怀里的陆灕抱在怀里，作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慈父面容看她忙完。
陆元昭放下手机，时隔一年的重逢，她像寻常一样迅速地打量他。
他本来就长得好，常年架在鼻梁的银边眼镜并未遮挡住他深邃的眉眼，而他身上一身寂静的黑色，也只会反衬得他的五官更为锐利。
看完，陆元昭习惯性地看了眼他身侧，他今天身边只跟着他的秘书吴睿，见吴睿身上的那件黑色羽绒，陆元昭这才注意到，沈淮序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羊绒大衣。
陆元昭不知道沈淮序怎么敢在最高温度只有五度的京城穿着大衣出门，不过也懒得管他冷不冷，开口就是客套话，“好久不见啊。”
其实也没多久。
认真算起来，他们离婚也才一年不到。
沈淮序亲昵地捏了下陆灕的脸蛋，任由陆灕拿起他衬衫领口的领带把玩，仿佛并不在意陆元昭的疏离，眼尾漾起的笑意好似发自肺腑，问陆元昭，“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陆元昭呆不惯京城，或许以前是呆得贯的，可自打他们结婚，陆元昭对京城的态度，再呆得贯也变得不愿多呆。
离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堂姐齐祺，让齐祺给私人飞机申请一趟回杭城的航线。
“荔枝想看升旗。”提起陆灕，陆元昭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神淡淡的，好像一杯冷却的白开水，叫人品不出味道来。
陆元昭生得极为清妩，骨相如于般精雕，鼻梁高挺，一双杏眸好似山涧清泉，眼尾微微上挑，化妆时明艳，不化妆时清丽，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
只是一见到沈淮序，就好像盛大绽放后一夜凋零的芍药花，沈淮序知道为什么，是因为碰见他。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的态度变成了这样，沈淮序其实能隐约猜到个大概，可他也不敢深思。
或许从五年前，他强求来这一段婚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进入到末路穷途的地步，时刻濒临瓦解。
直到去年夏天陆元昭博士毕业，拿着一张离婚协议，飞到新加坡让他签字，亲手撕下了这层他自欺欺人维系了四年的遮羞布。
“我陪她去。”沈淮序直接答应了下来，他抱着陆灕，吴睿走上前拉过她的登机箱，里头装着陆灕的画具，陆元昭怕托运给摔坏了，又拿了个小箱子单独提上飞机。
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往外走着。
“不用麻烦了。”陆元昭拒绝得很干脆，“我哥他们说好了周末陪她去。”
陆元昭实在想不通他是否有那个时间四点半起床去给荔枝抢第一排的升旗位置。
明明每天忙得不见人，离婚前仅有的那么几次相处就是这样，不过她巴不得沈淮序忙得没空回家，她甚至懒得做做样子回个电话。
沈淮序从结婚后就去了新加坡，之前都是临近过年才有空回来，今年提早回来估计是公司有什么事等着处理，陆元昭不想耽搁他时间。
但看沈淮序这眼神着实不太对，委屈得像是在盯着个阻止他和孩子见面的恶毒前妻似的，陆元昭叹了口气，还是给他找了个机会，“荔枝还想去什刹海滑冰，你要是想带她出去玩，就抽个时间带她去吧。”
“明天。”沈淮序立刻接话，“明天就可以。”
听到这话，陆灕高兴得很，连忙搂住沈淮序的脖子，兴奋得问：“爸爸要带荔枝去滑冰吗？”
“嗯。”沈淮序将陆灕抱紧了些，“爸爸带你去，好不好？”
他嘴上是这么说，眼睛却始终看向陆元昭，征求她的同意。
笑话，把她当什么人了。
陆元昭从没有阻挠沈淮序和陆灕的接触。
自从被沈淮序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陆元昭就做好了日后沈淮序以孩子父亲的身份时常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准备。
“小荔枝，那就让爸爸带你去。”陆元昭摸了下陆灕的发顶，“不过不能玩太久哦，你前两天感冒刚好。”
“嗯嗯，妈妈放心。”陆灕咧嘴笑得开心，在沈淮序怀里伸出手指与陆元昭拉钩。
见陆元昭答应了下来，沈淮序好似松了口气般，放松了不少，他不自觉地弯了唇角，颜色端正，“你回来，其实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必要。”陆元昭知道他要走贵宾楼的通道，停下了脚步，“就到这儿吧。”
陆灕见状，在沈淮序怀里扑腾着要下来。
沈淮序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蹲下身来把她平稳地放回地上，牵住她的手，抬头对陆元昭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哥来接我。”
沈淮序没勉强，继续同她打商量，“那我让吴睿帮你们拿行李，送到自恒车上。”
以他对陆元昭的了解，这趟回京，至少带了两个行李箱。
算上她手上拎的，就三个，再带个女儿，怎么出航站楼？更何况她还得带着三个箱子去找周自恒。
陆元昭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
她的确要个人来帮她搬箱子。
“送我去我哥那里就好。”她笑盈盈地同吴睿道谢，“那麻烦吴叔了。”
吴睿是沈淮序的秘书，陆元昭听说是沈淮序他爸身边的老人了，从沈淮序进集团时就指派给了他，大沈淮序十多岁，沈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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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他吴叔，陆元昭就跟着喊。
“小事。”吴睿说，拖着陆元昭的登机箱往边上挪了点，等沈淮序把话讲完。
他算是看着沈淮序长大了，沈淮序一个动作他就知道沈淮序想干什么，自然也知道沈淮序现在肯定有不少话想说。
沈淮序牵着陆灕的手未松，只问陆元昭，“你回来住哪儿？”
“我爷爷的四合院。”陆元昭没瞒着，也没说具体地址，狡兔三窟，她在京城能住的那么些地方，沈淮序都知道，“不过应该住两天就回香山了，你想来看荔枝，随时来我妈那儿。”
沈淮序没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好。”
吴睿陪陆元昭，在行李转盘处等来了她的两箱行李，和来接她的周自恒会和后，就识趣地回停车场找沈淮序了。
周自恒碰上吴睿，有些意外，但看陆灕在现场，也没多问。
他一手拉着陆元昭的两个托运行李箱，一手牵着陆灕热乎乎的小手，单手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陆灕抱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喊了声舅舅。
“嗯。”周自恒笑着应了声，看陆灕头顶的两个丸子头，觉得好玩的紧，停下脚步松开手上的行李箱，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问：“荔枝在杭城有没有想舅舅？”
“想了！”陆灕搂着周自恒的脖子不撒手，笑起来时露出了嘴角的梨涡，“我给舅舅带了礼物！”
“哦？”周自恒意外道，“给舅舅带了什么？”
陆灕转头问陆元昭，“妈妈，那个茶叫什么啊？”
“明前龙井。”陆元昭上前整理陆灕额前齐刘海，说：“她们小学课外兴趣班上陶艺课，她画了个小陶罐，烧好后从爷爷那儿顺了点龙井，说要带给你。”
周自恒心下一软，心想真没白疼这孩子，他单手牢牢地托住陆灕，哄她，“舅舅也有礼物给你。”
陆灕的眼睛亮晶晶地，“什么礼物？”
“回去说。”
“行了，你快把小荔枝放下来。”陆元昭看不过去，“能不能好好拖我的行李箱。”
这走走停停的算什么事？
周自恒的车停在停车场，开来的是他的那辆黑色越野。
陆元昭看着主驾下来西装革履的司机，意外地挑了下眉，小声问：“你现在官这么大了，什么时候给你配了专门司机？”
“想什么呢？你哥清廉得很。”周自恒拉开后座椅，把陆灕抱进今早刚装的儿童座椅，系好安全带，“这是咱姐派来的。”
他们俩在家里算大的，能被周自恒喊姐的，只有他们姑姑周毓的大女儿，齐祺。
陆元昭笑，“看来还是我姐对我好。”
“得了。”周自恒看司机把陆元昭的两个大箱子连同一个登机箱放进后备箱，拉开后座另一侧的门让陆元昭坐进去，“我对你不好？一下班就往这儿赶。”
“嗯，那我谢谢你。”
“没良心的。”周自恒给她带上车门，坐进副座，“我跟大姐今晚陪你住四合院。”
陆元昭应下。
“我明天要上班，我和老三周末跟你一起带荔枝看升旗。”
周自恒口中的老三，是她爸妈领养的孩子，小他们六岁的陈漾。
“好。”陆元昭应道，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看了眼，那个在自己微信列表里早就沉底的头像又浮了上来，弹出一个红点。
是沈淮序发来的微信：【我明早八点来接小荔枝，方便吗？】
八点这个时间点，放在假期有些早，陆元昭不知道陆灕能不能起来，也就她没着急回消息，还是准备到了家，再问问陆灕的意见。
她点进输入框，回他：【我晚点问问荔枝。】
消息发出，聊天记录显示，他们最近的两次对话，之间相隔了一整年。
但也不是毫无交流，她工作后又开了个工作微信，平时就用工作微信和沈淮序交流一些陆灕的情况，这个私人微信里的上一条微信，还是去年六月，她在首都机场发的消息。
-【我现在飞新加坡。】
-【你什么时候有空？】
-【签一下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