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又朝着方管事离去的方向飞了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古旧的建筑，牌匾上书“浣衣局”。殿内地面湿漉漉的，随处可见堆成山高的待洗衣物。宫女们皆蹲在地上卖力地搓洗，唯有采荷悠闲地坐在远处监工，手中还捧着一把松子。
说她悠闲也不准确。
她原本也算是瓜子脸，如今脸上的红肿未消，撇去五官不看，正正好是个圆。
阿筝不由得替她惋惜。
脚边忽然传来一阵酥痒。有一条肥嘟嘟的肉虫，经过她的脚爪，费力地探头去吃旁边的叶子。
阿筝微笑。
既爬得这样费劲，不如送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见头顶的这只瓦雀绕着她飞，采荷眉毛一竖，就要伸手驱赶。
方管事自己躲屋里养伤去了，却留她在这里盯着人做事。今日和方管事回来后，那些人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肯定是在背后嘲笑她们。
等她得势了，她要让这些人吃尽苦头。想到这里，采荷气呼呼地抓了一把松子准备往嘴里送。
只是没等她喂到嘴里，手上便传来了特别的触感。软乎乎的，还带着一点点热温，捏起来还有点湿湿的，带着刺挠。
采荷疑惑低头，跟一双褐色的小眼对上了。
双方的目光都是不可置信。
“啊！——”
尖利的惊恐声响起，采荷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打翻了松子盘，连连甩手。其他宫女被这动静也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活计忙去看怎么回事。
采荷简直要疯了，她险些将虫子吃了进去！
那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温热、黏腻、刺挠。她总觉得胳膊上也开始发痒了。
一群宫女默不作声地看着采荷吱呀乱叫，无一人上前帮忙，甚至人群中传出来轻微的笑声。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解气。
“笑什么笑！”采荷急得边抓胳膊边叱骂，“一会儿方管事回来看到你们没洗完这些，都得挨罚！”
宫女们努努嘴，继续做事。
谁不知道采荷是方管事的狗腿子，平日里属她巴结得最勤快。今日一定是报应，这二人都挨了打回来，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做了善事。
采荷拉开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几乎要哭出来。
两条胳膊上皆是她抓出来的红痕，纵横交错渗着血丝，她太过用力，连指甲里都有些肉屑。
阿筝停在树上，饶有兴致地看她扭屁股回房。
准头差一些，效果倒不错。那虫子虽无毒，但也够她吃上一壶了。不如再去看看方管事，做人得公平。
思及此处，阿筝慢悠悠地顺着房子开始找，片刻后还真让她找到了方管事的房间。
方管事此刻正在床上小憩，手里握着一柄小铜镜，时不时就要拿起照一照。只是每次照镜时，那铜镜都会被她摔上一回。
阿筝停在梁上，探着脑袋往下看。方管事这屋格局规整，古色古香，那些画屏摆件儿比她云光殿的都要好上不少。
真让人嫉妒。
床上的方管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今日真是晦气，叫她遇上了九公主。她竟不知，九公主如此巧舌如簧，也算小秋那妮子好运道。
只怪自己地位低，叫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落了面儿。若她能去营采司，油水多不说，握有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处，她蓦地坐起身，走到衣柜处蹲下去摸底部的空隙。
阿筝好奇地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拿出来一个沾满灰尘的蓝布小包，布包侧面被有个不规则的破洞，像是被啃咬的。
“死耗子，可别是咬坏了。”
方管事心里一急，忙将包袱打开看了一眼，见其中的东西完好，她这才放了心，在屋内环视一圈，又小心地将它收进了衣柜里。
做完这一切后，方管事才又躺到床上休息。
什么东西，竟这般宝贵，不如就送给她当赔罪礼好了。
趁方管事睡着后，阿筝飞到了衣柜前。幸而这衣柜有些花纹孔洞，以她现在的身形，钻进不成问题。
衣柜里隐约还能透点光线，阿筝顺着光找到了包袱，其中是一只香囊，外表看着寻常。
用脚爪勾上了香囊确认不会掉后，阿筝便想离开。以防很快被方管事发现，她还替换了一个塞到了包袱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溜之大吉。
……
简陋的宫人房里，小秋沉默地坐在床边，盯着自己手上的小瓷瓶。
既不罚她，也无呵责，甚至还赐了伤药。宫人哪儿配用主子的东西，公主难不成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今日遇上那两人，她本想如往常一样，忍忍就过去了，可惜她仍是差劲。公主定然看到了，小秋神色倦怠，抱着双膝将头埋在里面。
她会告发自己吗？
咚咚，门外传来一道敲击声。
“谁？”
门外的人答道：“小秋姑娘，奴婢奉公主之命，端来吃食。就放在门侧边的凳子上，你开门时小心些。”
这声音她认得，是外院的小陶子，云光殿现在就剩他一个小太监了。
“有劳。”
得了回应的小陶子放好东西就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渐远后，小秋方才穿好衣服开了门。门边果然有个枫木凳子，上面放了个食盒，浓郁的饭菜香从中透了出来。
只是，小秋的目光却怔然凝在了另一处。
食盒旁边还有一玉质的药瓶，那药，她认识，是治冻疮的。
……
送完吃食的小陶子疾步走在复命的路上，心里可高兴了。
这是公主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安排他做事。以往可是连打骂都没他的份儿。
进宫这么多年，他一直处于太监之中的底层。好事儿轮不上他，当然坏事儿也轮不上他。
他长得普通，人也不够机灵，看着还有些傻气。跟他差不多时间进宫的太监都被别的宫挑走了。
小陶子想得很开的，好锅配好盖，歹锅配……
啊呸，他可不是说公主是歹锅。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当个粗使太监了，没想到他也有被贵人赏识的一天。不得不说，公主的眼光真毒辣，终于发现了他这颗好苗子。
他可要好好报效公主。
被小陶子惦记上的阿筝，早已回来，正倚在罗汉床上沉思。
她现在对颂国所知甚少，知道的那点儿还是翻的游记，好在她连蒙带猜也梳理出来了一些。
现如今，颂国皇帝霍行是第五代皇帝，世称颂昌帝。
南有南乙国，东有祁越。其中祁越国力稍弱，颂国和南乙不相上下。各自周边都有些小国依附。
基本可以算是三足鼎立的局势。各国人文风情均不相同，历史都不算久远。
不过三国之间互有联姻，维持得倒还稳定。
至于颂国宫廷内的事情，书上可就没有过多赘述了，还是得靠本地人。也算阿筝运气不错，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
小陶子一路小跑，跪到阿筝几步外，大声道：“禀告公主，小陶子已将食盒送到。奴婢见小秋姑娘拿走后才离开的！”
这音量堪比喇叭，吓得她书都掉了。阿筝抬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小太监眉毛短短，椭圆脸小眼睛，很像锅盔上镶了俩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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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倒是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搁现代应该是个男高。
“有劳，你进宫多久了？”
见公主温声问话的样子，小陶子内心按捺不住激动，“奴婢打小就进来了，家里没钱养不起五个孩子。奴婢就被爹娘送进来了。”
言语间，那双芝麻眼亮亮的，似是在期待她继续问。不知为何，阿筝有种在逗弄小土狗的感觉。
屏除脑子里不礼貌的画面，阿筝状若随意地道：“那你可怨家中人？”
小土狗摇摇头，面上很老实，“家里穷，不是我也是其他的兄弟姐妹，总归有人走这一遭。何况进了宫还管饭咧，屋子也不漏水，比俺家好多了。”
说完便憨憨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只是，片刻后，那牙忽然收了回去。
小陶子双眼发直，手足无措地杵着。自己刚刚没有用卑称，公主会不会砍了他的头？
阿筝只做不知，“今日去膳房取吃食可还顺利？”
见公主没有发现，小陶子虚虚擦了一把汗，不敢再得意忘形了，“奴婢和膳房的小兴子相熟，取个膳食不费什么事儿。”公主这样问莫不是在关心他，小陶子心里暖暖的。
“既如此，日后就由你去膳房。”
“是！”
小陶子高兴地接下这个活，试探着又开了口，“奴婢老实，小太监之间有什么消息也都会告诉奴婢。太监们都靠聊聊八卦打发时间，一来二去就认识不少别的宫人。”
阿筝故作烦恼道：“近日颇为无聊，你可知宫中有何趣事。”
有戏！小陶子闻言仔细想了想，“据说听泉宫的时芳，偷了黄太监的钱袋子，被黄太监狠狠惩治了一番。”
小陶子撇撇嘴，“以奴婢判断，定是那黄太监看上了时芳。他名声一向不好，仗着有娴妃娘娘撑腰，常常欺辱宫女。”
“还听闻藏书楼最近闹了鬼，不过被惠妃娘娘压下了，不准讨论此事。”
见阿筝听得认真，小陶子说得更起劲了，到尽兴之处时甚至伸了手欲模仿一番。
阿筝面上含笑，投过去的目光很是鼓励，“不错，本来身子觉得乏味，听你一说倒是觉得松快了些。”
小陶子闻言更高兴了，也不管口中渴不渴，跟淘豆子一样，将各种消息又倒了出来。
末了还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奴婢还知道，今日是端妃娘娘的寿辰，长定宫本应开开心心的，但端妃娘娘似乎和七公主闹了不愉快。”
“哦？”
“端妃娘娘一向恪守宫规，待人也和善。七公主和娘娘一样守礼，这样的母女竟也会发生争吵。”
小陶子道完这些，也忍不住思考原因。可半晌都得不出结果，只能放弃挣扎。
小眼睛又落到了阿筝身上。公主年龄虽小，可真有皇家气度。一点没嫌他烦不说，还允他喝茶润嗓。
等他回去就把院子再扫十遍。
阿筝垂下目光，叹了一口气，神色寂寥，“云光殿现在只剩你和小秋，我虽是公主，在这偌大的内宫中却没什么可说话之人。”
“今日得你开解，我很是欢欣。”
小陶子闻言登时共情了。说上来，公主现在的年龄，也就跟他弟弟妹妹差不多，在寻常人家还是被爹娘宠的。
可惜她出生便没了母亲，也不受帝王宠爱，孤苦伶仃地长大，指不定受了多少欺负呢，现在身边的宫人还被调走了。
可怜见的。
小陶子保护欲膨胀起来，“奴婢定会保护公主，守好云光殿！”
想了想又补充道：“公主若日后烦闷，小陶子还为公主解闷儿！”
在小陶子充满慈爱的目光中，阿筝以袖遮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