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焦虑的时候就容易没话找话，又不敢问黛芙工作上的事，怕她反感，也怕自己听不懂她的回答，就一会儿问她炒面好不好吃，没多久又问火候是不是有点过了，好像盐也放多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好吃。”黛芙一次性回答了他的好几个问题。
伊恩在她对面“哦”了一声。
他还没问黛芙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滑雪，还要约上他的朋友呢，在黛芙告知他的时候，因为愣神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就不知道怎么问了。
黛芙愿意见他身边的人，应该是件好事吧，可是他非常忐忑不安。
街道的风景在车窗外划过，伊恩好好地坐在副驾，不像前两天那么活泼了。
黛芙喜欢开车，她喜欢掌控一切，他们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开车。
她绝对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主导者，早就在他脖子上捆上无形的锁链，随她牵他往任何方向移动，就像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滑雪，问了为什么，她的回答也只有“就是突然想要去啊”，懒得说更多的解释。
黛芙是到了地方才注意到伊恩一路上安静得过分，握了一下他的手，和她的差不多凉。
“到了，上去吧，下班给我发信息。”
伊恩终于转头对她笑，还是很甜，“黛芙，下班后你有事吗？我们一起去买滑雪的装备吧？”
黛芙看他一眼，“好啊。”
伊恩点点头，手掌从她指尖抽离，解开安全带，直接打开车门走了，也没有再索要离别吻什么的，黛芙多看了一眼他西装革履的背影，才开车离开。
中午在公司食堂，娅娅刚开完个上午的会，马上找到伊恩叫他一块去吃饭，开门见山就问：“你预约了alpha腺体切除手术？”
伊恩夹沙拉的动作顿住，咬咬下唇说了是。
“你没事吧？觉得约这手术好玩是不是？大姨妈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握着托盘向前移动，周围都是人，娅娅对着伊恩小声又气愤地说。
盘里多了一块香柠烤鸡腿肉，是她爱吃的，伊恩夹了放在她盘里，他诧异地抬眼：“你们都知道了？”
“我太冲动了，”在桌子两侧落座，伊恩就直说了，声音很闷，“因为维德，他说如果黛芙和omega做过一次，就肯定不会再要我了，我是个恶心的alpha……所以，我想把自己变成omega，那段时间一直在胡思乱想，就预约了手术，其实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要去做……让你们担心了。”
娅娅生气，她是真的不明白，伊恩为什么这么卑微，“那个黛芙到底有什么好的？世界上比她有才华、会赚钱的人多了去了，你自己明明心里一清二楚，她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呢？”
伊恩只说：“我愿意这样。”
“你愿意，你愿意，你怎么能这么卑微呢？你让我们这些家人怎么想，眼看着你变成这样，还要去做危险的手术，你现在的样子就像被黛芙下了降头你知道吗？你让我们怎么放心，让你这个样子留在黛芙身边？”
娅娅眼泪都气出来了，伊恩本来沉默地吃沙拉，就放下叉子，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双手握着纸巾：“对不起，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做手术，一定不会瞒着你们，一定会征求妈妈的同意。”
敢情他还没放弃做他那破手术！娅娅瞪着伊恩略带愧疚的脸色，还是用力地把纸巾拽过来，在心里合计她要找人把维德揍一顿，叫他跟伊恩说些什么omega更好睡的屁话。
娅娅低头擦眼睛，伊恩垂着长睫看他，两潭湖水一样幽深的目光，湖底有最深切的共情和悲悯。
他想让娅娅开心点，决定剖析自己的内心，缓缓开口：“你还记得我和黛芙婚礼的时候吗？”
娅娅吸吸鼻子，说当然记得。
她回想那场婚礼，真是她见过最烂的婚礼。
伊恩说就办一个小型婚礼，家人们过来就可以了，不要邀请任何朋友，梅利莎姐妹俩是很生气的，他们有很多朋友，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怎么可以不邀请过来，但是伊恩很坚持，那个时候他已经跟家里闹了很久，更叛逆的事都做了，婚礼反而是很小的事。
那时候伊恩还说，看黛芙的想法，如果黛芙不愿意的话，他就不回家了，和黛芙搬出去住，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回一下家，探望爸爸妈妈，结一个婚反而把儿子陪出去了，真要把姨妈他们气疯。
虽然对黛芙非常非常不满意，但还是精心准备了伊恩的婚礼，当时把姥姥姥爷从养老的地方接回来，洛恩哥哥也有回来，他们家人还挺多的。但是黛芙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婚礼之前，黛芙经历了很多事，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妈妈进了医院，当然没法来了，她一个人站在伊恩身边，走完了流程，那个脸色冷得好像在参加葬礼，对伊恩的家人们也视若无睹，整天下来一句话没说过。
娅娅用伊恩从小到大的照片剪了个视频，伊恩的爸妈就捂着嘴巴哭得稀里哗啦的，握着伊恩的手一直跟他说话，很不舍得，伊恩也哭了，但是黛芙站在旁边呢，还是冷若冰霜，眼皮也没动一下。
那是娅娅第一次见到黛芙，在以前是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姨妈和妈妈一直在家里用不好的语言说她，所以她对黛芙的印象也非常差，但是在婚礼上，她是有被她惊艳到的，她真的长得太美了，一套非常简单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婚纱，她挽起黑色长发，白纱披在身后，天鹅一样的脖颈始终高傲地扬起，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纯洁、高贵的仙女。
她的气质太好了，总之不太像他们说的，“出身在贫民窟，满腹心机，满身铜臭味”的小人形象。
大姨妈虽然对黛芙很不满意，还是对她笑脸盈盈，祝福她以后和伊恩和和美美，黛芙的回应就还是冷漠，点一下头就算是回应了，姨妈顶多压压嘴角，不能对她怎么样，因为伊恩交代过，黛芙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不要勉强她，也不要给她压力……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很抓马的事，就是伊恩的一个发小，那个叫内利的家伙，可能是从家长那儿打听到婚礼信息，就过来了，还带了一支古典交响乐团来教堂，想要给伊恩惊喜，然后他的动静太大又把记者引了过来，当时黛芙刚和她妈打完官司，她妈就进了医院，然后马上就是婚礼，媒体对她的关注度还挺大的，很多记者在围在教堂外，那个门还被挤塌了，记者们涌进来，外面刚下过雨，踩得满地都是泥泞的脚印，长椅动歪西倒，烛台都被撞倒了，还好没有引发火灾。
梅利莎紧急叫人来疏散记者，把内利他们请出去，黛芙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伊恩在角落里低着头跟她说什么，可能是向她道歉吧，然后维德又跑进来了，二话不说就指着黛芙的鼻子开骂，伊恩对着维德脸上揍了一拳。
维德被请走，所有闹剧都落幕，黛芙直接捋了一下头纱迈腿就往后门走，伊恩追上去，就是连仪式后的家庭聚餐也不去了，那是梅利莎精心准备的大餐，不光是为了他们的婚礼，还有姥姥姥爷和洛恩哥哥，他们难得回到第一星，肯定是要一家人好好聚一聚的，结果黛芙一句话不说直接就走了，姨妈当场就挂不住脸，在那儿骂黛芙没有规矩。
梅利莎在那个时候抱怨伍德把儿子惯坏了，他真的不回家了，就这样离开了他们，跟一个女人跑了，后来忍不住背着人擦眼泪，大姨妈是很坚强的人，被伤成那样，娅娅看着心里很不好受。
从那以后娅娅对黛芙的印象就彻底跌入谷底了，她是站在她妈妈奥德丽那一边的，觉得黛芙压根就不在乎伊恩，他们以后一定会离婚，后来薇拉姐的出现也印证了她的想法。后来虽然加了黛芙的私域好友，但朋友圈一直单方面屏蔽她，也从来没有找她说过话。
两年来，她们其实也只见过两三面，倒是看了很多黛芙的新闻，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出席的活动越来越多，她经常出差，整个星际地跑，一去就是两三个月，隐隐有点更担心伊恩的处境，但又觉得，他们感情破裂、离婚的那天不远了，伊恩还会变回原来的伊恩，他们最爱的家人。
“你知道吗？那场婚礼，其实是黛芙要求的，她说，我的家人应该会希望有一场婚礼。”伊恩的声音把娅娅从回忆中唤回，他的目光凝重，“在播放你剪的影片的时候，我看见黛芙的眼睛里有泪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有那样怅然的情绪，就连她在和她的妈妈对薄公堂，那样最糟糕、最无助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哭过。”
“我总是觉得，她像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刃。”伊恩的浅笑里满是不符合他性格的悲凉，“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一生，怎么出人头地，怎么名满天下，富甲一方，她早就想好了，也一直坚定地按照计划，一步步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我是非要参与到她人生里的一个变数，一个拖累。”
“你先听我说完，”娅娅想反驳，伊恩平静地制止，“可能我们的家境，对她确实有一点助力，但那不是决定性因素，她靠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一切，最多只是慢一点。没有我，她不会有任何改变，是我一厢情愿地爱她，我让她感受到了额外的悲伤，我的品格能力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我的出身，会让她感到压力——我有时候会幻想，我也长在贫民窟，和她一起长大，贫穷和痛苦都一起分担，那样我可能会对于成为她的伴侣这件事更有信心。”
伊恩说：“我确实想过为黛芙而死，想要她的心里永远有我，但是我其实清楚知道，一旦黛芙真的变心，以她的性格，我做什么都没用，就算我死了，她也只会马上把我抛在脑后，所以，我一定要尽力留下她，把她的心留在我身上，希望这段时间尽量延长一点，那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被黛芙下降头，全都是我心甘情愿。我答应你们，我不会做伤害身体的事情，娅娅，你可以让妈妈对我放心吗？”
娅娅不好说，感觉他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这道理又异于常人的怪。
伊恩说完就又开始吃他的沙拉，娅娅突然把一些事情串起来，最近伊恩好像见了营养师，定制了什么营养食谱，贴在桌上严格按照那个来吃，每天下午他都会去公司的瑜伽房泡一个小时，还有她有次经过他的工位，看见他的电脑页面，是医美项目的介绍……
再看向伊恩，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他们都是alpha，虽然男女alpha做瑜伽、医美，都是个人自由……但是真的没有人会像伊恩这样赤.裸裸地服美役啊！照他这么说，他是因为维德的出现有了危机感，所以之前想切了alpha腺体，还有现在各种操作，都是为了让他更像个身娇体软的omega……
娅娅觉得满头黑线，如果是别的alpha，她就应该掀桌骂那人恶心了，“你……唉，你喜欢就好。”
伊恩直接承认：“我喜欢，让黛芙喜欢我，我也很快乐，你们不要担心我，还有娅娅你知道吗，黛芙想和我一起去滑雪，她还说，想见见我的朋友。”
“我知道，薇拉姐也给我打电话了。”
伊恩就捏着金属叉子，真真切切地担忧：“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而且，我有点害怕再闹出来不愉快，婚礼那次，黛芙生气了，也把我吓出阴影了。”
“我去跟他们交代一下，谨言慎行，”娅娅收起情绪，变回很靠谱的样子，“特别是内利那家伙，我绝对不让他再带乱七八糟的人过去，总之，一定给你们一个清净的环境，交给我。”
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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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深深吸一口气，就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又变回了那个傻白甜恋爱脑。
“娅娅，谢谢你！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娅娅还是觉得这个局组得太诡异了，黛芙和伊恩的朋友是从来没有过交集甚至有一点仇的，薇拉甚至还是伊恩的“前女友”，真的能够愉快地玩耍吗？娅娅忍不住把人往坏的方面想，难道是黛芙想要在给伊恩判死刑之前，最后再给他一点甜头？就是在他最快乐的时候对他说：“咱们离婚吧。”
她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没说出口，感觉伊恩也不确定，看着挺忧心忡忡的，在故作坚强呢，她还是不要戳他的痛处，反正她也是要去的，到时候再看吧。
她没忘记提醒伊恩，跟她妈妈说一下，他不会做腺体手术，叫她放心，“你是没看见，今天早上，大姨妈她有多伤心。”
伊恩认真地感谢她，下午就去总裁办公室找了妈妈。
上楼梯之前又看见劳尔了，他又拿着策划书过来，请他再认真考虑一下重启那个广告，“真的很可惜”，他好像把可惜说了几百遍。
伊恩就看着他满是哀愁的脸，叹了口气，接过来翻了几下，“我再看一下吧。”
“太好了！太好了！”劳尔没想到他会答应，双手还维持捧着策划案的姿势，就在楼梯口傻笑，“那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想要重启这个项目的话，我随时待命！”
顶层总裁办公室，妈妈还在开会，伊恩就在外面等，那个椅子好矮，他就直接坐在地毯上，把策划案摊开在玻璃桌上看。
其实真的挺苦恼的，他看这个策划案，像看天书似的，一些术语得现搜，几天前才见过的数据又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他为了在黛芙面前是个更有用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好了。
看累了，手肘撑在桌上，抓了抓头发，正发愁的时候，一叠糖果送到他面前的玻璃桌上。
秘书姐姐半撑着膝盖，笑眯眯地附身看他：“伊恩吃点糖吧。”
伊恩又搓了一把头上的红毛，有点害羞，“我都多大了……不吃糖了，谢谢娜拉姐。”
“哎呀，忘记了呢，我看你坐在地上，跟你小时候放下书包，在这儿写作业，红发白皮的小家伙，愁眉苦脸认真的样子啊，别提多可爱了，那时候你每次来就问，娜拉姐姐今天有没有糖果啊，真的好可爱呢，哎呀，怎么一眨眼就长成大人了。”
伊恩很不好意思地笑，秘书姐姐回去工作了，他看着那些报表，那些数字，头昏脑胀，还是伸爪子抓了一颗糖果，剥来吃了。
本来是不想吃的，太不稳重了。
“娜拉姐。”
“唉！”
“有笔吗？”
“铅笔吗？已经削好了哦。”秘书姐姐在笔筒里翻了翻，对着他笑。
“姐姐……”
“好了好了，给你中性笔。”
伊恩在策划书上写写画画，秘书姐姐对着电脑劈里啪啦打字。
空调开得很舒适，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照在他背上，好像一层被子，他好像撑着脑袋打了个盹。
“伊恩。”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转头，看见妈妈斜坐在沙发上，关切地看着他。
“妈妈。”
“宝贝，怎么在这里坐着？困了吗？”
伊恩摇头，坐直了身体，把桌上的策划案展示给梅利莎看，“妈妈，我想要重新推一次这个广告，这次的预算只会是上次的十分之一，但是成功的概率提高了五倍。上一个广告，刚好撞上第三星的换届大选，所以才会失败，妈妈你信我，你看一下这个复盘报告……”
梅利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眼睛变得有点酸，看着翻开那一页，有很多伊恩写的字，看上去就很认真的各种公式、数据，笔还握在他的手上。
她可爱的小儿子啊，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做过一件事，梅利莎凝视策划书很久，想到今天早上，听说伊恩要做手术的事，心里更酸。
她不明白，对于她和妹妹来说，只有家人才是永不背叛的同盟，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给伊恩的爱明明分毫不少，他却这么不爱惜自己。
“妈妈，对不起。”伊恩对梅利莎眨眨眼睛，手指握紧策划本，“对不起，我只是冲动预约了手术，没有真的想去做，我和黛芙，也没有问题，她对这个一点也不知情，妈妈你可以不要伤心吗，可以原谅我吗？”
“当然。”
梅利莎展开微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也知道肯定是娅娅跟伊恩说了这件事，在他来之前，她是很担心他会生气的。
伊恩实在太乖了，就是闹着结婚那一次，为黛芙发疯，就很可怕，她那时候都以为要失去这个孩子了，还好他后来又回来了，乖乖地在公司上班，她就一直有点小心地，不去过问他和黛芙的事情。
还好，还好，他还是个乖孩子，梅利莎长长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担忧：“那黛芙怎么让你难过了一个月，她知道这件事吗？”
伊恩立刻摇头：“她不知道，妈妈，你可以不要插手我和黛芙的事吗？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切除腺体。”
他的语气从刚刚清醒那会儿的有点黏糊，到完全清晰，骤然尖锐的态度，像软软甜甜的一团奶油里掺了几滴薄荷精，梅利莎还能怎么应对儿子的请求呢，只能苦笑一下，答应他：“我不插手。”
黛芙能让伊恩愿意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这个策划书，她还是欣慰的。
伊恩对她笑了笑，尖锐的感觉荡然无存，双手把策划书递过来，“妈妈你看呀，这次真的可以赚钱的，我想给公司赚钱。”
“好好好，看，我仔细看看，你去把我的眼镜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