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真君,有话好好说,放下锅铲!”
“咳咳咳!”一口黑气从解泠嘴里吐了出来。他随手将锅铲往腰间一别,低头一瞧,白色的道袍上有被劈焦的痕迹,红色腰带也着了火,烧得一长一短的,着实狼狈!
昭宁是他的封号,解泠是他的本名。
就在不久之前,解泠还在屋里做饭,眼看着天边雷云炸响,闪电火花乱飞,便得知这是飞升的前兆。他想也不想就全力跑出道观,能跑多远跑多远,可天雷玩命似地追着他跑,最终还是将他一口气劈到了天上!
解泠回道:“抱歉齐华大人,这次是意外,这雷劈得我措手不及。”
“是啊,我们也是措手不及……”齐华真君以书作盾挡在胸前,根本没敢靠近解泠,略一思索又觉得眼前的解泠不太对劲,“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雷劈得我措手不及。”
“再往前。”
“这次是意外?”
“再往前。”
“抱歉齐华大人?”
齐华打了个响指,“对了!你竟然会说‘抱歉’和‘大人’?”
解泠一笑,不作妖的时候这张脸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他拱手道:“从前是我莽撞,如今方觉讨口饭吃也不容易,能再次飞升自然得‘改邪归正’。”
话是这么说,可解泠从前的种种实在是劣迹斑斑,齐华也不敢相信他说改就真的能改了,“你还是叫我齐华吧,叫我大人我心里毛毛的。”
说着,他瞥见解泠的手腕,有意提醒道:“这回儿可要收敛点,再被贬几次,你那手上可就没处戴了。”
解泠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束链,链条分别连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这三个手指上各有一个指环,意为束缚法力、废除神通、剥夺神位……这个意思很明显,他是一个失格的神官。
闻言,解泠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将手藏起来。没有什么好藏的,束链的位置在手上就是为了不好藏匿,不然为何不在脚上?
他举起另一只手晃了晃,对齐华道:“位置自然是有的,但我已经贬无可贬了。”
齐华自动忽略解泠的胡说八道,他又托了托手里沉重无比的卷轴,对解泠道:“请随我来。”
作为神官接待者,齐华的工作就是帮助每一个神官快速融入天庭。不过解泠不用,他熟得很,不过过场还是要走一个的。
天都玉京,乃仙居圣地。
玉京各处仙气袅袅,感觉吸一口就能涤荡肺腑,一解疲惫。解泠记得他第一次飞升时却不是这样的,当时众神诸仙就爱大摆排场,出门香车神兽、近侍仆从呜呜泱泱的能带上一堆,玉京一度被挤得水泄不通。
每次诸神例会都会有神官迟到,迟到的原因五花八门,但都围绕着一个“堵”字。
为了玉京的秩序,玄祖天尊随手一划,在玉京内部一切为二,由此分为内京和外京。内京乃正式神官的居所,外京则为从神官的居所,也有神官不乐意在玉京里人挤人,住到了玉京以外的地方。
内京和外京以一条环京天河相隔,河上八方架着八座百花桥,可供众神来往。
总之,内外有别,总好过上下之分。
解泠跟着齐华缓步走在玉京大道上,入目各处都是雄伟高大的宫殿,不由得感叹地价涨得如此厉害,这几百年过去竟翻了数百倍不止,夸张至极!
路过百花桥时,齐华道:“昭宁真君,这回你大概不用扫大街了,你有别的差事。”
解泠一愣,问道:“何事?”
齐华道:“看见玉京上空的黑气了吗?”
解泠点点头。
齐华道:“你干的。”
“我?”
齐华点头,继续说:“看见那两座塌了的百花桥吗?就是巧圣真君和百花娘子正在修的那两座。”
解泠点点头。
齐华道:“你干的。”
“又是我?”
齐华道:“看见环京天河里那些刚刚被捞起来的神官了吗?”
解泠连忙摆手,道:“这不是我干的,我没推他们下去。”
齐华道:“确实不是你推的,他们是因为经过百花桥时,桥塌了才掉下去的。”
“噢。”解泠心道,那还是他干的。
最后,齐华压低声音道:“辛钥大人找你。”
解泠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若说这天上地下谁不怕解泠,那就是辛钥真君。若是这天上地下解泠最不想见谁,那还是辛钥真君。真是彼时疯狗,此时耗子,见了辛钥他就像耗子见到猫,浑身上下都难受。
这乌烟瘴气的玉京里,辛钥真君是一股清流!解泠看不惯这里的所有人,辛钥也是一样,不过他是文神,不打人。
辛钥真君是个一丝不苟,不够意思的冷面神官。他不笑,问题不大,他一笑,问题就大了。解泠一共见他笑过三回,第一回是解泠被扔去扫大街,第二回是解泠被贬,第三回还是解泠被贬。后来便在玉京流传起了一句顺口溜:辛钥一笑,昭宁倒霉!
二人路过一座巍峨的大殿时,解泠忍不住看了又看,只见其金柱玉阶琉璃作瓦,罗帏绣幕雕梁画栋,可见此殿不是一般的神官居所,这是圣武大帝的圣武殿!他一个失格神官没机会踏进这座大殿议事,更没资格参与这诸神例会。
他偷偷在门外瞅了几眼,上首一左一右坐着文武两位帝君。帝君居左,一身灵光闪闪的锦衣华服,面容冷峻,不怒自威。文帝娘娘居右,头戴金色冠冕,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她双眸微阖,以手托腮,撑着宝座的扶手,正在聆听文心殿的汇报,面上看不出喜怒。
解泠又瞧着下首一众文神,各个眼圈乌青,面色灰白,神魂几乎出窍了一半,想来又是连轴转个不停。所以辛钥不来这里开大会,找他做什么?
他刚想转身离开,没想到君岂眉毛一抬,便出声唤道:“昭宁来了?到前面来。”
这可就稀了奇了,圣武大帝是何许人也,竟然会叫住一个在玉京扫大街的神官,还热情地直呼“昭宁”?
这下好了,原本殿内这些开会开到头晕眼花的神官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起来,满眼都写着:昭宁真君的这次飞升怕是和帝君脱不开干系,神鬼两位大佬他都傍上了,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帝君都这么开口了,齐华只好领着他进圣武殿。
所有人都朝二人看了过来,老神官们目光带刺,新飞升的神官们则是一脸好奇,他们相互眉来眼去,表情变化莫测。解泠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密音传些他的过往事迹。有新来的神官大概还不知道如何在大会上开小差,竟然偷偷问出了声:“他腰间那是什么神器?”
解泠心道:不是神器,是做饭的锅铲。
本着“来都来了,不管怎么说在大殿上还是要给君岂点面子”的想法,解泠硬着头皮站到了最前面,拱手道:“见过帝君,见过文帝娘娘。”又转过身,扯着嘴角和各位神官打招呼:“诸位,好久不见。”
没有人回他的礼,老神官见他都笑不出来,新神官听闻他的大名都得夹紧尾巴做神,生怕刚上来就惹他不快,平白无故受一场无妄之灾。
解泠的神缘虽然极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给他回礼,风雨雷三司的那三位神官回礼了,毕竟人家和他不是一个部门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日后就难说了。
君岂开口道:“昭宁如今回来了,便接手这件事吧,想来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解泠道:“帝君,我……”拒绝的话,还没开口,君岂就继续说道:“非你不可。”
解泠一头雾水,怎么就扔给他了,他合适什么合适?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像个愣头青一样追问帝君给他派了什么差事,只好应“是”。
他都进来开会了,就没有半路走的道理,只好站在这里继续听神官们絮絮叨叨地汇报,看似认真,其实早就神游天外。
这时耳边突然收到一道传音,解泠原本没有法力,在玉京多吸了两口仙气才勉强有了些许。
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一下眉间,此乃神官之间的私下传音,唤作“一点神通”。不少神官觉得用玄印指作眉间一点这个动作甚是娘炮,早就改为了剑诀手势点眉间。解泠不是个守旧派,他只是完全跟不上如今天庭的变化。
接通后,齐华的声音传来:“昭宁真君,别开小差了!散会了,帝君喊你呢!”
解泠抬头,果然见君岂正朝他招招手。
诸神例会结束以后,解泠和齐华被文武二帝双双留堂。
文帝娘娘在隔壁对齐华真君进行上下级之间的友好交流。而此间,君岂看着面无表情还在神游的解泠,莫名一笑,道:“昭宁再度回到玉京,可有哪里不适应?若有何难处皆可告诉我。”
这个“我”字很是巧妙,圣武大帝君岂在别的神官面前都是自称“本君”,可到了解泠面前却自称“我”。
解泠也被这个“我”字弄得微微一愣,不过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很有礼数地回道:“帝君言重了,昭宁并无任何难处。”
君岂道:“是吗?”他又转了话头道:“这天庭上下,能三度飞升的神官独你一个,我很好奇,不知昭宁师从何人?”
解泠回道:“无名散修罢了,千年已过,估计早就作古了。”
君岂叹道:“如此倒是可惜。”
二人又来回寒暄了几句,不是问解泠的生辰八字,飞升前的过往,就是问他未来有何打算。要不是对面的人是君岂,解泠还以为这是在给他做媒呢!今天还真是旭日西升,这天庭还有没有个正常人?
解泠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告退离开了,也不作他想,他一个扫大街的,操那闲心去揣摩大佬的心思做什么?
出圣武殿时,齐华已经在门口等他了。看样子就知道文帝娘娘的威力不见当年,解泠觉得齐华的衣服都被骂褪色了。
从圣武殿到辛钥殿的这一路齐华都默默无言,而解泠已经在路上做完了心理建设,他掰着嘴角,强迫自己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入殿,辛钥真君正坐在桌前批阅公文,他一身黑衣,头发黑,脸色黑,心眼黑,总之在解泠看来是哪儿哪儿都黑!
辛钥头也不抬,“坐。”指了指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
解泠坐了,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屁股只挨了半边椅子,不是他守规矩,只是为了方便逃跑。
见状,辛钥也没有说什么,齐华则站在辛钥的身侧,等候吩咐。
辛钥开口道:“昭宁,你看看这个。”
解泠心道:来了来了!黑心眼的!
齐华打开辛钥递过来的册子,清了清嗓子念道:“昭宁真君,您此次飞升时震断了天牢的两根通天柱,导致关押的一百零八个鬼怪出逃;又震塌了环京两座天河上的两座百花桥,导致二十一位神官掉落环京天河,未能出席诸神例会;还有大大小小一些伤及神官的个案……”
“根据巧圣真君核算,这通天柱的造价是一根五百万功德,百花桥为一座二百五十万功德;另外伤了二十一位神官,每人预计赔个十万了事,其余个案暂且不算。以上,据不完全统计,此事的损失高达一千七百一十万功德。”
《天庭生存指南》有解释“功德”一词,但有些神官不爱看,反正就是钱!是钱!是钱啊!
对神明来说,信徒的供奉和香火便是功德,更是他们法力和财力的来源之一。信徒的执念与愿力上达天听,神明履行神职,为其应愿消灾,享用香火,周而复始。
因此越灵验的神官,功德越多,宫观也就越多,信徒也就越多,管的地界也就越大!同时,功德也是天庭流通的货币,纵是神仙也得为金银折腰!
齐华接着道:“您打算如何支付?”
解泠问道:“能抹个零吗?”
辛钥点点头。
可惜了,抹不抹零对解泠来讲都没什么差别。
一千七百一十万功德,倒不是个特别大的数字,解泠过往放贷都是按亿计数的,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很坦然地道:“抱歉,我没有,一分都没有。”
两位文神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解泠如今的境况,别说是功德了,连间像样的宫观也没有,信徒更是不用说,谁会拜扫大街的神官啊?盼着子孙后代都去扫大街吗?
试问,谁家神官飞升是从欠债开始的?
解泠原本想要洗心革面,金盆洗手的,现在看来是要拿起老本行了,打劫几个文神,诈骗几个武神,再去三司那儿走一趟。有道是贼不走空,辛钥这里他也得顺点走。
正盘算着如何洗劫玉京,就见辛钥挥手在空中变出一个卷轴,展开以后比解泠的个子都高,乃是他放跑的一百零八个鬼怪的名单!这时候不得不感叹一句文帝娘娘不养闲人,辛钥殿办事效率奇高!
似乎是知道解泠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辛钥道:“钱我来垫,但鬼得你自己去抓。”
这句话仿佛一道阳光,照亮了解泠心头的阴霾,照亮了但没照散。解泠心道:有没有可能,比起你,我更想欠天庭的钱?
他开口道:“容我一问,这通天柱和百花桥当真是我震塌的吗?”
辛钥道:“自然是。”
齐华插嘴道:“你是怀疑有人要陷害你,要你背黑锅?”
鬼知道呢,也不是第一次替人背黑锅了。解泠没直说,但表情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再怀疑也没用。
辛钥道:“如今你已经再度飞升,便把对我的神通禁制解了吧。”
“我不要。”
“为何?”
“就是不要。”
辛钥的面色似乎又黑了几分,就像解泠灶上的那口锅。说起锅,解泠想起火还没灭呢,可千万不要烧了他的道观!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告退了。”也不管辛钥应不应,他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多远,解泠就觉得一道灵光自后脑勺打了过来,直接穿过脑子,印在前额上,化作了一点朱砂。他用玄印指轻点了一下额头,辛钥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传来:“抱歉,我不会打扰你的。”
解泠第一次被贬的时候,便单向禁了辛钥的“神通”,也就是辛钥无法联系到他。可如今,辛钥仗着他三道束链加身,没有法力,强行打开了这道禁制。未等解泠回答,辛钥又道:“这道印记可以让你在没有法力时也能联系到我。”
解泠在心里强忍怒火,不断对自己说:“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从现在起我要做个好神仙,不要动手,不文明。”
忍了半天终于是忍了下去,他开口道:“辛钥大神官是想监督我好好抓鬼吧?”
辛钥道:“月底结算,靠你了。”
解泠忍不住骂出声:“我靠……得住吗?”
玄印指是我自创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叫啥,就是食指和小指竖着,然后中指压在掌心,无名指压在中指上,大拇指压在无名指上,然后用食指的侧面轻点一下眉间。我也觉得有点娘,但是我们小铃做起来一定好看——来自亲妈的信心!
另外,解泠把辛钥的神通禁了=拉黑了,别问我为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他们闹矛盾,我向来是不劝的︿(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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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放下锅铲立地成仙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