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尽,残阳落于枯地。
逃难的队伍在满是枯草的路上艰难行进。
一名老妪疲惫地抱着怀里快要咽气的婴孩,左手还牵着一个赤着脚的小女孩,却还被身边的人不断催促着。
就在队伍缓慢行进的时候,身后走过的路上突然扬起漫天的黄尘,如同饿狼一般向着队伍席卷而来,骑兵身上的盔甲在残日的照耀下发出森冷的寒光,马蹄踏碎枯草的声音惊起了枯树上休憩的鸦群。
流民队伍里的哀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无措的哭喊,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开来,“快跑,乱军来了。”扁担,破碗摔落一地。
原本抱着孩子的老妪被逃亡的人群冲开了牵着小女孩的手,留下小女孩独自一人无措地站在原地。
远处的军队向着流民的队伍不断逼近,老妪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小女孩,狠下心来抱着怀里的孩子向着远处跑开。
领头的骑兵率先勒住缰绳,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四散逃开的流民。
身后的其他人见状,也跟着领头的人,将弓箭瞄准了那些流民,箭雨破空的瞬间,锋利的箭头穿透皮肉,流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了荒原之上。
箭矢破空的尖啸擦着小女孩的耳畔掠过,还未来得及缩肩,冷硬的箭簇已穿透女孩身上的粗布衫,深深扎进右肩。冲击力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温热的血顺着箭杆涌出,瞬间浸透半边衣襟。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眼前腾起白雾,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幕是骑兵们举着染血的弓逼近,马靴踩在她凌乱的头发上,扬起的尘土裹着铁锈味,呛得她喉间涌上腥甜,随后重重坠入黑暗。
当残阳失去最后一抹色彩,清冷的月光落在布满血渍的地面时,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啄食尸体的乌鸦被突然站起来的人吓得飞到了一边的树杈之上。
江若时扶着身边堆积的尸体站起来后,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变小的身体,还没等她消化完这眼前的一切,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就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看向自己还插着一支箭的右肩,瞳孔猛地一缩,后知后觉的疼痛骤然从肩膀蔓延至全身。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江若时腿上一软,又一次跪坐在地上。
飞到树杈上的乌鸦眼见江若时又一次摔倒在了地上,从树上飞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朝着她靠近了几步,一双黑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跪坐在地上的江若时。
江若时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看着这只跟自己跪着一样高的乌鸦,暗自着估计自己动手弄死这只乌鸦的可能性。
就在一人一鸦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支弓箭破空而来,射穿了乌鸦的头部,将乌鸦死死地钉在了江若时身前的地上,溅出来的鲜血喷洒到了她的脸上。
江若时看向弓箭射来的方向,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拿着弓从暗处走了出来,一把揪住江若时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哟,这还有个在乱军手下活下来的。”
骤然离地的失重感让江若时忍不住挣扎起来,却使得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少,原本缓过来不少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毫无血色。
看着江若时变白的脸色,霍岐换了个姿势抱起江若时,把手弯成圈凑到唇边,指尖一用力,“嘘 ——” 一声清亮的哨音就飞出去了。气流从指缝里钻出来,调子随着手腕晃了晃,忽高忽低地飘向远处
从远处跑来一匹黑色的战马,跑到两人面前温顺地低下了头颅。
霍岐从马鞍上挂着的包袱里面取出一瓶金疮药,把怀里的江若时放在马背上,按住她的肩膀,手上一使劲,把江若时肩膀上的弓箭一把拔了出来,扔到了地上。
箭杆从肩膀里拔出来的瞬间,碎骨混合血液一起溅到了马背上,喉间痛吟还未来得及发出,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被风一吹,尽数被黑暗吞没。
霍岐一手扶着马背上昏过去的江若时,一手拿着金疮药递到嘴边咬开了上面的瓶塞后,把瓶里的粉末尽数倒在了江若时的伤口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卷白布紧紧地缠绕在了她伤口之上。
包扎完江若时的伤口之后,霍岐翻身上马,将昏迷的小孩稳稳地护在胸前。
马蹄踏破夜色,路上被带起一阵飞尘,道路在马蹄下飞速后退,路边的枯树化作棕色的残影,战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鼻翼喷出的白雾在夜色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战马飞快地前进,没过多久,明晃晃的火光在远处跳跃,霍岐军队驻扎的营地已经近在咫尺。
军营大帐的守卫尚未反应过来,战马已冲入驻地,稳稳地停在军医所在的帐篷之前。
霍岐带着怀中的江若时翻身下马,大步撞开帐帘,帐内躺着的老军医被猛地惊醒,看向来人。
“看看这孩子还有没有救。”话音未落,霍岐已经将怀中的孩子搁置在帐内的行军榻上。
被惊醒的老军医拎起床边的药箱走到行军榻前,轻撩开江若时肩上的衣服,用剪刀剪开上面包扎好的白布,露出里面的伤口。
肩膀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上了一层药,但被撕裂的伤口向外翻卷着,边缘还泛着黑紫的淤痕。
老军医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块全新的白布,将上面胡乱上好的药粉和血渍擦去后,从手边的药箱里重新拿出一瓶药慢慢地洒在伤口上,重新开始包扎。
“侯爷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孩子?”老军医便处理伤口边问道。
“路上随便捡的。”霍岐回道。
还没等伤口包扎完,一个小小的身影像炮仗一样就从营帐外冲了进来,直奔霍岐。
霍岐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冲进来的小人提到了自己眼前。
“唔,父亲你快放我下来。”被制住的霍逸在霍岐的手中不断挣扎。
“你怎么来这里了?”霍岐提着自己的儿子放到了一边的地上。
“母亲嫌我烦,让我来找你。”霍逸被放下后,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眼睛却不住地往那边的行军榻上瞟去。
“父亲,您这是又捡回什么了。”霍逸指着行军榻上的江若时问道。
“给你捡了个小媳妇回来,以后烦她去,别来烦我和你母亲。”霍岐蹲下身子半开玩笑对着霍逸说道。
听闻此言,霍逸瞪大了眼睛,“父亲!我才多大,这话怎能乱说。”
“行了,逗你的,自己一边玩去。”霍岐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头。
在父子二人对话的时候,老军医已经处理好了江若时的伤口,转身对着霍岐说道:“侯爷,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就看这孩子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了。”
“她会死吗?”霍逸扯了扯霍岐的衣角,仰起头看着他问道。
“可能吧。”霍岐没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听完霍岐的回答,霍逸不说话了,眼睛默默地盯着昏迷的江若时。
“走吧,带你回去休息。”霍岐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想要往外走。
霍逸却站在原地不动,“父亲,我今天想要留在安爷爷这里可以吗?”
“你留在这儿干什……”话还没说完,霍岐看着自己儿子看向江若时的目光,心中突然了然。
“行,你可以留在这里,别捣乱就行。”霍岐蹲下身子,拍了拍霍逸毛绒绒的脑袋,转身出了营帐,对着护送霍逸来军营的侍卫说道:“你现在回去告诉夫人让小竹明天带几套四五岁小女孩穿的衣裳过来。”
“是。”侍卫收到命令,转身离开,向着军营外离开。
吩咐完一切,霍岐也慢悠悠地回到自己营帐里休息。
军医营帐内,霍逸站在行军榻前看着昏迷的江若时,仔细打量着:脏兮兮的脸蛋上根本看不清五官,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看着脏兮兮的江若时,霍逸转身拿出母亲给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和小皮壶,用壶里面的水打湿手帕,轻轻地在江若时的脸上擦拭,脸上沾上的泥渍和血渍被擦去后,露出了她原本的面貌。
毫无血色的小脸上面因为刚才的擦拭留下了淡淡的红痕,睫毛如蝶翼般垂落,在昏暗烛光的照映下在脸上打下细细的阴影,苍白的嘴唇上透着淡淡的青紫,干纹清晰可见,额头上的眉毛因为疼痛紧蹙在一起。
霍逸放下了手里的手帕,小手轻轻按在江若时的眉头想要抚平她眉间那抹痛苦。
“你可千万不要死啊。”霍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坐在一边的老军医抚着自己的胡子,笑着看着自家小世子。
陷入昏沉的江若时对这一切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的耳边一直有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肩膀处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到后半夜时,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只有额头上时不时传来一丝清凉,手上还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
等到江若时意识恢复后,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向自己被压了半夜的手,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公子枕在自己的手心,嘴边似乎还有一丝可疑的液体。
站在一边的老军医注意到江若时挣开了眼睛,轻轻地走到行军榻旁边,将霍逸的脑袋从江若时的手上移到一边,温声问道:“孩子,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江若时艰难地朝着老军医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接着,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老军医重新按在了榻上。
“好好躺着,你伤口比较严重,要好好休息。”说着,将江若时额头上用来降温的帕子取下,重新换了一张。
江若时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明白,在闭上眼睛前又朝着在榻边睡得正香的霍逸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