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卡斯公国的西部边陲,有一片贫瘠的土地。
它三面环山,一面靠海,交通不便。因此,即使它景色优美,气候宜人,但由于过小的耕地面积和艾卡斯王庭长期以来的歧视,这里的生活永远落后、单调、乏味。
这里是阿尔贝洛,艾卡斯王国的龙兴之地。
但由于大名鼎鼎的艾卡斯国王——那时他还是刚铎王朝的艾卡斯公爵——曾被驱逐出权力的中心,贬谪于此,小心眼的国王记恨这片贫瘠的土地。
他憎恶它,因此八百年来,光明圣殿的光芒无法辉耀于此,就连它的领主,也是使艾卡斯王国蒙羞的埃里克家族。
三十多年前,埃里克家族的长子艾文·埃里克诱惑了艾卡斯王族尊贵的长公主克拉拉殿下,向其播下不洁的种子,并使克拉拉在与罗兰公国议长婚后的七个月就生下了拥有埃里克家族标志性蓝眼的男婴。
阿尔贝洛被震怒的国王赐给了埃里克家族。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褒奖。
美丽的阿尔贝洛就这么继续与耻辱并存着。
尽管贫瘠的土地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无人看管的贫瘠之地由于实在过于贫瘠,没有什么人愿意把迁居的主意打到它身上,但它因此也成为了一些不容于世之人的乐园。
别担心,穷凶极恶的人往往受不了这里的单调、无聊与落后。
因此,除了本地人外,只有真正绝望的旅人和无家可归之人才会在此地安家。
林奈的法师塔建在极其陡峭的山坡上,四周围绕着茂密的柏树。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选址,因为有能力在陡坡上建一座法师堡的魔法师必然精通炼金术,而炼金术实验是最容易发生爆炸的,爆炸引起火元素暴动在柏树林间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如果一不小心——就像现在——火元素将迅速舔上周围的柏树,在柏油的助推之下,这场火将愈演愈烈。
林奈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仅仅是因为在实验过程中接触了一缕南大陆巨龙巢穴沙土的扬尘,就原地化身为巨龙——这是他前三十年的生活中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过于庞大臃肿的身体扰乱了他提前布置好的阻隔阵法,而扬尘恰好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作为巨龙的他,喷出了一串火红的龙息,汹涌的火元素震碎了窗户,火舌舔吻上茂密的针叶。
林奈发现一时半刻他根本变不回人形,也控制不了除了火以外的任何元素,只能腾挪着银白色的身体在炼金室内扑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提前预留好的水元素法阵石,用粗短的爪子费力地将其启动,扔向了起火点,终于控制住火势。
银白的巨龙瘫软在一片狼藉的炼金室里,许久才重新变回人形。
摸了摸身上由于体型骤变,撕裂成一缕一缕的法师袍残骸,他心塞地想,自己或许得去看个病。
林奈有时候会很敬佩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在自己七岁的时候就把自己丢在了精灵之森附近的山林里,但她确确实实将自己这个麻烦不断的怪种养大了。
无处发泄自己怒气的林奈这时候一般会在心里骂一骂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像绚烂的烟花一样绽放在了一个小镇姑娘的生命里,但只一瞬,他就走上了战场,死在了战场,留给青春正好的小镇姑娘一个怪胎遗腹子和一小袋抚恤金。
那个怪胎遗腹子就是林奈。
林奈不知道母亲是以什么心态迎接自己的出生的:小镇姑娘为他死去的爱人生下了一条人鱼。
后来她发现,她生下的这个生物,是不知道混了多少族群血统的怪胎:遇水会长出尾巴,流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在干燥的冬天打喷嚏会喷出火星;在野外捡到的石头是可以卖出高价的炼金材料;在花园里玩得开心时,身边的植物会瞬间疯长……
他可以是精灵,是地精,是人鱼,甚至是龙。
小镇姑娘偷偷将孩子哭出来的珍珠带到大城市的罗兰商人手里鉴定,换得了一箱沉甸甸的金子。她战战兢兢地搬了家,避了好一阵风头才敢正常生活。
小镇姑娘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取名。
在他七岁的时候,小镇姑娘将他带去了精灵之森的边缘。
“你走吧,我养不了你。”
林奈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他在精灵之森游荡之时见到了一汪美丽的湖泊。
在精灵的语言中,林奈是湖泊的意思,他以此为名。
小镇姑娘以为宽宥闻名的精灵会包容自己这个怪种,但血统至上的精灵怎么会对这个斑驳的生灵有好脸色呢?可他实在太小,太不起眼,精灵们默许他在精灵之森边陲的一棵树上生活。也幸好,混血的他也可以用精灵的方式吸食露水生活。
万幸拥有多种族血统的他过于早慧,就这么磕磕绊绊但顺顺利利地到了十五岁,林奈离开了精灵之森,进入人类世界摸爬滚打。
林奈今年二十八岁了,在克里特大陆游荡了十年以后选择在阿尔贝洛定居。
他很早就能够熟练地掌控好自己体内的各个血统了,但近来即使是一滴水,一丝干燥的烟尘,都能让他不可控制地发展出非人的形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奈收拾好混乱的炼金室,修补好窗户,迈出了法师塔。
水元素法阵石的余威仍充斥在空气中,弥散的水雾割裂了炫目的阳光,青年微卷的灰色发丝被沾湿了不少。
林奈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了法杖,在空中轻轻一点。
法杖顶端发出金色的光晕,凭空出现了一个一人大的金色裂隙,迅速笼罩住青年单薄的身影。
下一刻,林奈出现在了一栋被藤蔓包裹的小院门口。
一只黑猫从篱笆的小门里探出了脑袋,见到来人是林奈,黑猫轻轻躺倒在他脚边撒娇。
林奈将法杖收回戒指,蹲下身抱起黑猫,熟练地撸起它油光水滑的毛。院内的二层小楼随即开了门,一个圆脸少女走了出来,给林奈打开了院门:“你怎么来了?”
“来看病,基琳。”林奈对少女无奈一笑:“抱歉,上次去半月市集没带你,卡特不让。”
基琳白了他一眼:“受诅咒的生灵,这世上一切的治愈魔法对你都不起效果,你来看什么病。”她边说边把黑猫从林奈怀里抱走,向屋内走去。
林奈跟她一同走进了屋子。
女巫的小屋是克里特大陆最神秘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隐秘的夹角会与一只血红色眼球对视,水晶瓶中色彩瑰丽如星云的药水又是什么致命的毒药。
基琳继承老师卡特的小屋还不到一年,屋内乱得如同废墟。
林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看上去无害的长脚凳落座,下一刻,一只滚圆的金线鼠吱呀叫唤着从破了洞的椅垫里窜出来,被黑猫利索地逮捕,扔进了一旁正沸腾的坩埚中。
“哦抱歉。”基琳手忙脚乱地往坩埚下扔了几块冰晶控制温度,开始查看坩埚内的元素融合情况,又趁手摸了摸猫头:“谢谢你亲爱的,我刚刚找了它老半天。”
待这锅魔药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勤劳的年轻女巫才喘了一口气坐到了林奈面前,那人已经悠闲地看了许久戏了。
“说说吧,你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现在没法控制自己变身了。”林奈抚过一旁垂枝的仙女草,原本纤细优雅的艳紫色枝蔓开始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抽条,长粗。
林奈及时收回指尖:“我只是碰了它一下。”
他的耳廓开始变幻形态,在精灵的尖耳和人类的圆润耳廓之间反复变化,林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这很痒,真的。”
基琳的目光也严肃了起来:“你知道的,混血种的自然繁殖能力几乎为零,而你身上目前表现出的混血特质已经有了人类、地精、精灵、人鱼、巨龙五种。再加上你血脉中的诅咒之力……这基本是不可能自然发展而成的。”
“……”
“你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气息缠绕,只能是你身上原本的诅咒,发生了某些变化。”基琳转身在自己的桌上拎起了粗短的法杖:“给我一滴指尖血,我来检查一下。”
片刻,两人面对着浮空的血珠上浓重的不详黑雾陷入了沉默。
“怎么会……”基琳喃喃道:“明明之前……”明明一年前这诅咒浅淡得像是魔法学徒之间互相施展的小玩笑,对于林奈这个拥有巨龙血脉,皮糙肉厚的生物来说,唯一的影响只是伤口好得晚一些。
“我得写信问问老师。”基琳猛然回过神,开始急躁地在凌乱的小屋中翻找着老师留下的通讯符咒。林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长臂一伸在桌角抽出了卡特留下的红色符咒,递给了她,止住了她盲目的行动。
基琳呆呆接过了青年瘦削的手指上夹着的符咒,那双苍白的手在符纸鲜艳红色的映衬下没有一丝血色。
基琳哭了。
她扑进了林奈的怀抱,泪水无声沾湿了青年单薄的衣衫。
林奈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安抚她:“好啦,我现在暂时还死不了。”
少女抬起哭红的脸,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不说。”林奈双手无奈地摊开投降:“我没事,现在只是有些不方便罢了。”
“基琳,别哭了,我们先解决问题,给我分一张信纸,我也有些问题想问问卡特女士。”
“尊敬的卡特女士:
展信佳。
我的情况就不多赘述了,没有基琳描述的那么夸张,只是诅咒加深,我近来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听说迪南的魔龙坟茔中有一只能破除一切诅咒的圣甲虫,不知道您是否建议我前往。
基琳最近的魔药炼制有些粗糙,但是血咒的运用非常熟练。上次半月市集开放我没有带她去,跟我闹了半个月的脾气。
黑猫一切都好。
祝您的旅途一切顺利。
您的邻居,林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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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1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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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