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会回忆起初见五条悟的那晚。
一个人在深冬的山上,露宿野外,又没有帐篷什么的,是绝对不能睡觉的,很明显会一睡不起。
但那天我们是两个人,依靠彼此的体温,浅色发丝的人呼吸清浅,沉沉进入了梦乡。
那只特级咒灵还在山上游荡,有下山狩猎人类的可能,我不会放任它不管,但也不能放下怀里的人。擅自离开,他会失温吧。如果把人叫醒再离开,又不能解释自己去做什么。
我轻轻勾起手指。
近千米外,样貌丑陋的庞大咒灵顷刻被撕成碎片。
他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下巴往我怀里又缩进去一点,应该是我抬手的姿势,让他感到冷了,于是我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今天是个例外,在不得已的时候,总不能迂腐的一点也不懂变通。
*
我告诉五条猫,他会变成猫是因为另一个五条悟比他强一点,弱一点的那个只好先变猫了。
五条猫身体一个打摆,像个活鱼一样,差点从我怀里蹦出来。我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匆忙把他按回去。
“这也没办法,他应该是来自时间更晚的世界,年龄比你大的话,除非你会退步,否则肯定会比你强一点的吧?”
五条猫不屑地叫了一声,胡须颤抖,嘴里叽里咕噜喵呜呜骂了起来。
“你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他睁圆了眼睛,看向我,满眼斗志昂扬的神采。
另一个世界的五条悟要求和我单独谈话,我看着变成普通猫咪的最强,又抬眼望了望楼上,那儿还有个宿傩受□□,委婉表达自己脱不开身的意思。
但他不吃这套。
“还在玩假装普通人的游戏吗,阿真?”
看来,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更晚时间线的五条悟,什么都知道了。
真是的,我怎么什么都告诉他了?真的到了这种程度吗?看着他的脸,我估算不出他到底几岁,毕竟这个人好像冻龄了,光长岁数,脸是一点没变。
“好吧。”我往身后一摸索,凭空撕裂了空间,裂口那面同样是我家的陈设,仿佛镜像,一切都一模一样,我把五条猫放进去,挠挠他的下巴,“一会接你出来。”
虎杖那边同样喜提软禁,只是和五条猫不在同一个空间,我把他们安排好,有种玩游戏到底还是开了作弊器的怅然。
似乎听到了轻笑,我转头,五条悟依旧是冷淡的脸,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老实说他这样我还挺不习惯的,我表示现在可以谈谈了,他却说让我陪他走走。
没什么目的地,我和他搭乘电车,来到附近。
他格格不入地在街上走着,像是去哪个神社游玩,随便买了和服外衫套上一样,没带墨镜也没带眼罩、绷带,我问他不会觉得难受吗,他说无所谓。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完全无法和我认识的五条悟联系在一起。五条悟向来是麻烦事一大堆,善于作弄别人和向别人提一堆要求。失去那种过于鲜活的性格后,他本身“最强”的光辉怎么也遮掩不下去。
路过一家甜点店,我发现他多看了一眼,就推开门,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同意了,然后我们推开贴着可爱广告贴纸的玻璃门,站在甜品柜前选购甜品。
令我不可思议的是,五条悟没有选择蛋糕、大福之类的东西,而是伸出手指轻轻在玻璃柜上一点,他看中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信玄饼。
那玩意不甜啊。
“你现在最喜欢的甜品,还是毛豆生奶油喜久福没错吧?”
他伸出食指压在下唇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种东西无所谓。”
……
完了。
连甜食都不感兴趣了。
我们走进店里找位置,这儿似乎是个很有名的店铺,店面很大,坐满了年轻的女孩子。我找到唯一的空桌坐下。旁边桌上,有女孩发出小声的兴奋尖叫,我看向她的时候,女孩就害羞地转过头去了。
“嗤。”
五条悟发出愉快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表情,像被大人拿新奇东西逗弄而笑出声的幼童,雪睫颤动,微微遮住眼睛。
我把他点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也笑了。
“我想要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他笑过后,用小勺毫不留情地挖进透明的水信玄饼,把里面的花瓣挑出来,然后抬头,用理所应当的口气对我说。
“我倒是想给你买,但那东西不是仙台站的特产吗,我还欠着本世界的你一份呢。”不过,他这么自然地在京都对我发号施令,令我忽然察觉一个可能,“你没吃过这个吗?这是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最喜欢的甜品。”
空气沉默了一会。
“也不是一定要回答我。”我有些局促。
“算了。”他放下把果冻搅得一塌糊涂的小勺,“因为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才这种态度吧。不用装模作样了,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可悲吗?”
“啊?”
“那家伙整天一副恨不得挂在你身上的样子,很可笑吧,你其实也很讨厌,像其他人一样避之不及吧。”他托着腮,视线一直看着玻璃墙外面的街道。
“当然没有避之不及,我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被作弄的时候确实会生气,但心底没有在意啊。”
“果然很讨厌吧。”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强迫所有人陪他玩友情游戏,或者超真实校园扮家家酒,其他人也只是迫于无奈屈服而已。”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觉得他的情况很不对劲,虽然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悲伤却仿佛凝成实体。他那边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终于发现了吧,他一直以来行走的道路,是多么惊险。
虽然我这里的五条悟自我感觉良好,但周围人对他的看法很难把控,似乎被当成工具人了。
五条悟想要并肩而行的人,想要可以互相理解的人,这么明显的东西,为什么没人能体会到呢?或者是在他插科打诨,作弄人的时候被忽略了。
但是,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
有时候我也会有,与其他活的像个不被人在乎的笑话,不如成为高高在上神明的想法。
“没关系。”我说,“如果是不懂得珍惜你的人,就不配得到你的在意。如果找不到能安慰你的东西,就看着我好了。”
他用力甩开了我的手——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你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
或许没想到我这么直白,他怔了一下,又浮现冰冷的笑意,“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误会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被纠结的气氛难为的不得了,决定打直球。我对自己在世界上找到的唯一闪闪发光的灵魂,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在想……五条,既然你那边也有宇野真,你应该明白。家人因为血缘天生拥有牢不可分的关系,朋友因为朝夕相处感情日渐深厚,我很喜欢大家之间的感情,但理解却是再深厚的感情都无法轻易触及的东西。尽管我没和五条悟谈论过什么未来、理想、道路之类的东西,但我知道,我们是唯一能互相理解的人。”
况且他不是我这边的五条悟,说这些话也没什么负担,我的心情慢慢放松了,“如果我哪些行为没做好,让你误会了,是我的错。”我这时候也分不清“你”和“他”的用法了,“我在心里把他当成朋友。”
“你以为我说的误会是什么。”他似乎更生气了,垂着嘴角,不快地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你把我当成朋友这一点,我很清楚,没有误会一说。”他咄咄逼人,“无论我怎么接近你,你都和其他人一样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等到我不想理你了,你又跑过来纠缠我。因为知道你是笨蛋,不是故意的,所以不能对你生气,这样的我岂不是很可笑吗?”
他生气的样子很像我认识的五条悟,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我很开心,“太好了,既然还能对别人生气,你的状况也没有那么差啊。”
我就说嘛,看他那样子,一直担心他被什么东西伤透了心。但如果是五条悟的话,本身对人类也不会抱有太大期望,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感到绝望。
“我就知道转移话题是你的老问题了。”五条悟冷下脸,站起来想走,“和你出来,真是无聊。”
“啊?”有时候我也很奇怪,我明明不是个傻子啊,但和五条悟纠缠起来,只会被绕的啊啊乱叫,就像现在一样,“等等,我没有故意转移话题,真不是故意的。”
我慌忙站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臂。动作有点大,旁边一桌的两个女孩惊讶地看着我们。
“…吵架了吗?”“是要分手了吧。”“感觉还没在一起呢,告白失败了吗?”“好可惜。”
女孩的窃窃私语传入耳朵,我无暇多想,视线从他绣了层层叠叠不同红色的华丽衣袖上,转到了他的侧脸上。
他背对着我,抽了抽袖子,没有抽动,我觉得他明明有无下限还假装被我抓住挣脱不掉很好笑。
“嗯……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聊?”他都要走了,再说甜品店这种公共场合,也不适合聊天。
没有被拒绝,我绞尽脑汁,翻开和五条悟的聊天记录,带他来到了五条悟在京都的一处房产。
电灯是我打开的,啪的一声,冷白的灯光充斥着空荡荡的客厅。这是市中心的公寓,虽然客厅很大,电视和各种电子设备豪华齐备,却没什么生活气息,东西很少,很整洁,没什么琐碎东西,桌子下抽屉的把手和电视遥控器都包着塑料保护膜,拉开冰箱的门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没来过。”
“他把钥匙在哪都告诉你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就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他双腿搭在茶几上,和服的下摆并不宽大,顺着小腿滑落到大腿上。
里面没穿东西……
我礼貌地移开视线,五条悟却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转过头来看他。
“明明会害羞,干嘛总是无动于衷。”他凑近我,刚刚吃过的甜品味道,一股清淡的甜香袭来。
“我听近藤说,你宿舍里从来没有色情杂志,也不看那种电影,本来以为你没开窍,我想那就等等吧,结果你却会对男人害羞啊。”
“近藤这家伙。”我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五条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干嘛要说这种话题。等等,按照话里的逻辑,等我开窍是什么意思?他等我开窍干啥,看上我了?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又眨了眨眼,沉默地移开目光,然后又把目光移回他的脸上。
啊?
啊?什么?啊?不会吧?
不是兄弟你说真的啊,虽然你之前天天说,但你把这事说的和笑话一样,这让我怎么当真。你就像男生宿舍里想当我爸爸的室友,我只以为你想跟我闹着玩,没想到你非常认真的存了心的真的想当我爸爸啊?我还以为是你无法隐藏想和我成为朋友的念头不好直说,才经常跟我开离谱玩笑,但是不是吧哥们你来真的啊!
“……啊?啊?啊?!?!”我跳起来指着他,“所以你是说,你对我有那种意思?真的?”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五条悟是个相当没节操并且行动派的人,他抽开和服的衣带,柔软的布料滑落,露出只穿着白色四角短裤的身体,“这是最好的验证方式,对这副身体有感觉吗?”
“啊……,忘记了啊。”
“忘记什……?”
看到他身体的时候,我的声音逐渐消失。
他的腰间有伤,我难以理解为什么五条悟身上会有这么大的伤口。
那道伤将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整个拦腰截断,与伤口并行的是一整圈缝合线,仿佛小孩强行修复坏掉的人偶做出的努力。
我感到眩晕,良久,才发现忘记了呼吸。
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看那道伤口,他的身体被拦腰截断过,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被腰斩的人必死无疑,因为腰部是咒术师的核心,整个被斩断后,反转术式也无法起到作用。
那他是,已经,死过的人。
“嘁,忘记遮住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光洁的额头缓缓变化,露出一圈狰狞的缝合线,“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反正你很快也会知道。这儿也有痕迹,只是在脸上,平时不会忘记遮住。”
“谁做的?”
我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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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看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