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实质般沉淀在首尔边缘这间仁爱养老院惨白瓷砖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空旷而急促。
李诱墨奔跑着,手中紧攥着两样东西——她的高中毕业证书和那份崭新的、带着墨香的首尔大学录取通知书。纸张的边缘在她手心留下细微的印痕,仿佛是她人生轨迹最后的锚点。
高中毕业证,这是她用汗水和坚韧铸成的第一块跳板。她在1995年拼尽全力考取的首尔外国语高中,是韩国金字塔尖的教育殿堂之一。即便在洪川时,英语只是书本上的符号,她硬是靠着一股永不低头的狠劲和无数个焚膏继晷的夜晚,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最终以傲人的成绩和罕见的全额奖学金踏入了那所令无数人仰望的学校大门。在“外高”,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不仅吸收着顶尖的语言训练,这让她法语、英语流利。更在精英同龄人无形的竞争中淬炼着心智和视野。那段日子,是为梦想燃烧的岁月。而今年她以全校前1%的成绩提前一年毕业,并参加了今年的高考。
而在高考那场战役,她再次证明了自己。
首尔大学——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象征着韩国学术与未来的顶点。当她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洪川的云都明亮了许多。那是她用知识奋力凿开命运壁垒的铁证,是她脱离泥沼、奔向光明的通行证。她本该在今年初秋,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自信地走在梨花飘落的大学路上。
然而,“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词。
那个支撑着全家、用一双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手精心裁剪西装的男人,她的父亲李昌吉,没能熬过去年那个砭人肌骨的冬天。恶性肿瘤如同最贪婪的魔鬼,将原本顶天立地的父亲啃噬成病床上形销骨立的骨架。那个小小的西服定制店铺,是 他们一家生计的火种,最终也熄灭了——为了凑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巨额医药费,店铺被彻底抵押。
葬礼苍白简陋得如同潦草写下的省略号。而母亲张顺爱,那个曾经温柔坚韧的女人,在目睹丈夫被病痛抽干、店铺被剥夺的双重打击下,仿佛灵魂也被抽走了一部分。眼神时常空洞,口中呓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言语,甚至连面前的女儿也时而陌生。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碎了诱墨的大学梦。店铺抵押来的那最后一笔钱,是家里仅存的微光,那是她为自己积攒的学费和生活费——通往首尔大学的细索,也是她为自己在洪川之外准备的、最卑微的生路。而现在,这条生路必须用来铺就另一条更急迫的路:安置母亲。
她像一个冷静的会计师,麻木地计算着每一分钱的去向。最终,这维系她梦想的生路余款,在支付了养老院那令人咋舌的保证金和首月费用后,所剩无几。她用最后的力气,强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涩和钝痛,如同处理一件必须解决的沉重事务,将失魂落魄的母亲安顿进了仁爱养老院这间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狭小格子间——302号房。
终于,她跑到了走廊尽头。背靠着贴满褪色宣传画、绿得有些发暗的墙壁,停了下来。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都隐约泛起毛边的旧牛仔服,指尖夹着半支燃尽的烟,微弱的红光在昏暗光线里明明灭灭,映着她疲惫却轮廓分明的侧脸。怎么办?
首尔大学的学费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首尔高昂的生活费也如同无底洞。更要命的是,母亲在养老院的每月费用…每一个数字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将她牢牢钉死在现实的泥沼里。
“302房间。”
油腻柜台后,一个眼皮耷拉、毫无生气的护工毫无感情地念出声,用笔点了点登记簿,眼皮都没抬一下,“探视时间到三点。”
窄小的单人床上,张顺爱蜷缩着,像一截失去了水分的枯枝,浑浊的目光茫然地追逐着天花板上剥落的一小块墙皮,嘴里偶尔漏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李诱墨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坐下,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那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来自凯瑟琳那段短暂却影响深远的礼仪训练,即便是现在,依然像一道无形的尺子支撑着她不垮下去。她沉默地喂母亲喝完小半碗寡淡得不见油星的米粥,目光扫过母亲枯槁的面容和灰白的乱发,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一角。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份色彩鲜亮、印刷考究的招聘启事。顶部,李氏物产四个烫金大字在惨白灯光下锐利得像一道闪电,直劈进她的眼底。
李氏物产——董事长秘书处:招聘行政助理
职位描述:协助董事长及直属秘书处理日常行政事务,行程安排,文件流转,访客接待等。
要求:女,18-25岁,品貌端庄,气质优雅,谈吐得体。本科以上学历(经验能力出众者条件可适当放宽),英语基础良好,沟通应变能力优秀。认真细致,执行力强,能承受较高工作压力。
工作地点:首尔江南区李氏物产大厦。
面试时间: 1997年7月16日,上午9:30
“品貌端庄……气质优雅……谈吐得体……” 李诱墨在心中缓慢地咀嚼着这几个词。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意从心底蔓延开,嘴角牵扯出几分近似冷酷的弧度。
她微微侧头,窗玻璃模糊的反光中,映出一张脸。尽管憔悴,尽管眼下带着乌青,尽管被生活的利刃磋磨,但那五官的精致底子依旧如同蒙尘的明珠,一双眼睛深处藏着的火焰未被完全浇熄,反而在这种绝境下,沉淀出某种更加坚硬、更加锐利的东西。凯瑟琳曾夸赞她有着天生的可塑性。
本科学历?她现在确实没有。但见识、手段、那份由绝境逼出来的坚韧和野心呢?
李诱墨深吸一口气,将残余的烟蒂狠狠摁在床边的金属小桌脚上熄灭。她需要这份工作!这不仅仅是糊口的差事,更是她重新夺回命运掌控权、积攒爬往高处资本的关键踏脚石!学费、生活费、母亲的赡养费…所有横亘在眼前的深渊,必须靠这份工作来架桥!
可怜的小诱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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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仁爱养老院(1997年,夏,首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