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月檀此时的模样，脑海深处无端闪现一幅从未见过的画面，隐约是一个红衣女子，正张嘴对他说什么……可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脸，更听不清她说的话。
最古怪的是，那画面只是蜻蜓掠水般稍纵即逝，过后他试图回想，它却似一只狡猾的狸猫，躲得不见形影——他竟无法深入回想那幅画面。
萧清旃不觉皱眉。
谢月檀以为他是对自己缩骨后的模样不满，低头在身上看了看，“怎么，不行吗？”
他整个缩水了两三倍，身形和骨量皆是，原比萧清旃矮一寸，眼下矮到他颈项，一把腰肢倒是和先前一样，楚腰婉娩，不盈一握。整个人看起来娇俏玲珑，不似此前如一把颀长纤秀的剑。
一头长发散覆在肩背，将一张脸衬得更白更小，轮廓受发丝拥簇而柔化，消融了往日的凌厉锋锐，只剩绮丽绝艳。
美目艳起，如烟如霞，体轻欲飞，妖姿多态。
道琴的怔忡才是常人会有的惊艳赞叹，回过神后问：“公子的声音能改吗？”
谢月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萧清旃，你看，不行吗？”
声音娇细清脆，如珠落玉盘。
无论缩骨还是口技，他似乎都颇有经验。
萧清旃不置可否，看向道琴，“还需做什么？”
“要成功装扮成南疆诏人，要做的事还不少。”
道琴问：“不知国师意欲假扮成哪一部的人？”
“地方志记载中月影部世代蛰居地下暗河和钟乳石洞中，深居简出。地下暗河水系蜿蜒复杂，其余几部不会贸然进入其中。”
“不错，”道琴赞道，“国师大人好谋算，其他部落的人认不全月影部族人的脸，以他们独特的生活环境和方式来说，恐怕他们自己都认不全自己人。”
“二位还需穿耳洞、戴银环。诏民无论男女，皆戴耳环。”
“倘若是女子，还要更麻烦一步，南疆女子嫁人之前，身上会绘上由丈夫选择的纹绣图案。”
“什么？”谢月檀立即做出反应，神态语气极不满。
他看一眼萧清旃，又关切地问：“事后能洗掉吗？”
道琴摇首，“以南疆特制的龙血树树汁混合一种蝴蝶磷粉、萤火虫发光囊等物制成的墨水，光气味这一关就瞒不过诏人的鼻子，而这种特制墨水，只怕历经千百年也洗不掉。”
谢月檀再度发出惊呼：“什么？”
“但也有好处，诏女身上带着这种纹绣，不只为美观，也能杜绝丛林中诸多寻常虫蛇的滋扰。”
“男的就不用纹吗？”
“没这个规矩，但也有男子为一劳永逸，会在身上纹一小片绣。”
谢月檀看向萧清旃，“那……”萧清旃要是和他一起吃这个罪，他就没那么不愿意了。
见道琴也看自己，萧清旃摇了摇头。
“我……”他想说我不去了，只是一时想到出发前萧煜对他耳提面命说的话，一时想到恐怕萧清旃从一开始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只有抿抿唇将剩下的字音吞咽回去。很是揪心地绞起了十指。
他一定要跟着萧清旃一起。
“二位若无异议，我就去找人着手安排穿耳和纹绣的事了。”
萧清旃微颔首，“有劳。”
帐内又只剩下二人，谢月檀沉默没多久，舒开眉心提议道：“明昭哥哥给了你五千精锐，琰国人又个个人高马大，战力一定悍勇。萧清旃，你这么聪明，生来就该做军师，为什么不指挥大军直接打到南边去？踏平南疆，碾碎那些养蛇的南蛮……”
竟是头一回违心地夸赞起了他。
萧清旃连看都懒得看他，“我没要求你跟着我去。”
谢月檀沉默一瞬，冷哼一声，“谁说我不去了？”
“你别想甩开我！”
萧清旃这才正眼看他，“你当真要去？”
谢月檀笃定道：“是。”
“除非你答应，接下来的行动以我为主，对我言听计从，不得违命。”
谢月檀眸光闪了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你以为这是去南疆踏青吗？前日的蛊和痋你也见过了，”萧清旃陈述道，“谢月檀，行事中你要是拖我后腿，我会头也不回地丢下你。”
他终于找着机会，一吐前几日就想喷在这张盛气凌人的脸上的话：“谁要你救了！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深入异族敌营，他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月檀闻言眉飞色舞，“那我不就可以鞭……咳，我可以……给你收尸，国师大人。”
萧清旃并不怀疑他方才要说的是：我就可以对你鞭尸了。
呵，他要是死了，谢月檀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活在他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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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后，道琴带着一个老妇人、一个年轻女子回转营帐之中。
一个是纹绣的，一个是量体裁衣的。
先穿耳，此事不难，道琴就能做，他从一个漆盒中取出一块冰，以手帕包裹，而后抵在谢月檀耳垂上反复摩擦，是为了麻痹等会儿以银针穿耳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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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动作，两个人不得不挨得极近，脸对着脸，对方一只手还抵在他颈后做支撑。
谢月檀大不自在，背上凉意不止，像一条蛇在不停爬来爬去，激起一身汗毛。他竭力克制着本能反应，才没有捏紧五指一拳直击眼前人面门。
可等到道琴又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逼近，他再不能好好站在原地了，这实在大大违背他从小接受的规则训诫：怎能允许一介陌生人手执利器接近自己三步之内？
他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退至萧清旃身侧，这才想到一个好的权宜之计，一把抓过萧清旃手肘，“你！”
“你帮我穿耳。”
萧清旃正因他抓着自己不快，一听这话，大感诧异，也就舍了嫌弃。
他垂眼看去，谢月檀正抬首看他，因为比他矮了许多，目光自下而上的斜度很大，仿佛十分仰赖他似的。
他只是知道，至少萧清旃不会突然出手害他性命。毕竟过去一段时日，他有很多这样的机会，他救过他几次，确不曾真正害过他。
萧清旃也揣测到这一点，心底想冷笑：相信他，不见得比相信萧煜好到哪儿去。只怕会是更可怕的选择。
他没拒绝，从道琴手中接过帕子和银针，裹着冰块在谢月檀耳垂上搓了搓，两团耳垂方才就已经搓红了，看上去很可怜似的。
他拈起银针，手又稳又快，三下五除二就在一对耳垂上各戳出两个小孔来，当时沁出了一点殷红的血，他让谢月檀自己拿手帕捂着。
等血迹不见了，就将一截细小的银棒穿上去，而后在银棒前后各戳两团棉花，上面涂了南疆特质的药粉。
谢月檀要了一面铜镜自照，扁扁嘴，“这样真丑！”
“什么时候能戴耳环？”也不知一开始不愿穿耳洞的人是谁？
道琴解答：“这是南疆特制的药粉，效果奇佳，按理说三四日后就可以了。”
“那就好。”
道琴转向萧清旃，“国师大人，该您了。”
谢月檀想了想，在桌上扣下铜镜，连忙跑上前，“让我来吧。”
“萧清旃，你刚才帮了我，我也想帮你。”
傻子都知道他没安好心。
“这……”道琴犹豫。
谢月檀就绕着他装傻扮痴，“哎呀，让我来嘛、让我来嘛！”声音娇滴滴的，就差没跌足跺脚了。
显见道琴拿这个样子的谢月檀没辙，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任由他夺走了手上的冰块和银针。
萧清旃发现：还没去南疆，这人已经演得乐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