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卧房内,锦帐低垂,暖香袅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抚慰着沉睡中的人。
王明玄睡得正香。
梦里,他已是天下第一的美食家,正主持一场史无前例的“全鱼宴品鉴大会”。
广场中央,那口巨大的碧波池里,上千条肥硕的锦鲤悠然游弋,每一片鳞都闪着金光。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品鉴的第一道菜——“无骨沁香清蒸锦鲤”的奥妙。
讲究活鱼现杀,三钱姜丝去腥,一分葱白提味,火候差一丝一毫,鱼肉便失了那入口即化的神韵。
就在他即将品尝那第一口鱼肉时,三声清脆得有些过分的“叮”响,无情地撕裂了梦境。
声音虽远,却执着地钻进他耳朵里,搅得人不得安宁。
梦里那鲜嫩欲滴的鱼肉化为泡影。
王明玄不耐烦地皱眉,在柔软的被褥里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起床气:“小咸,哪来的蚊子,嗡嗡嗡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烦人。”
卧房角落,那块当做装饰的玉佩挂饰,核心处幽光一闪即逝。
王府的智能核心“小咸”,已将王爷的抱怨判定为最高指令。
【收到指令:分析噪音源……】
【声波模型无法识别,分析失败。】
【根据王爷情绪波动,判定为“有害背景音”,启动“主观概念抹除”协议。】
王明玄在被子里又嘟囔一句,语气不屑:“连个蚊子都拍不死,要你何用。”
他将被子裹得更紧,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不消片刻,便又沉沉睡去,浑然不觉自己一句孩子气的抱怨,在外界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
百里之外的密林中,夜色如墨。
三道身影从黑暗中冲出,背靠粗树,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破军、鬼影、毒手三人,个个面无人色,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狼狈到了极点。
一口气狂奔百里,肌肉酸痛,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这才敢稍作停歇。
可那座城墙带来的寒意,却依旧盘踞心头,比任何疲惫都来得更加深重。
破军扶着树干,低头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
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墙……那堵墙……”他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两个字,像一个迷失在噩梦中的孩童。
毒手从怀里摸出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泉水入喉,却浇不熄心里的燥热。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阴影一阵扭曲。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盟主“夜枭”现身了。
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三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夜枭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言不发。
三人心头一颤,连忙躬身行礼。
“说。”夜枭只吐出一个字,声音粗粝干涩。
破军身子一抖,强忍着惧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不成章法,从【碎星矢】如何化为铁屑,再到毒手的【化神散】如何凭空消失,连墙皮都没沾上。
他每说一句,夜枭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当听到毒手的毒粉被“抹除”掉时,夜枭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晃动。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武学,更不是阵法。
武学讲究以力破力,阵法依靠天地元气。
可玄城的那堵墙,什么都没有。它不反弹,不防御,不消耗。
它只是单纯地……“存在”在那里。然后,所有对它的“攻击”和“伤害”,都会被从根源上消解,变得毫无意义。
这哪里是凡人的城池?
这个认知,搅动着他所有的傲慢与常识。
夜枭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
“此单,我们惹不起。”他看着眼前三名心腹,他们曾经是他最锋利的刀,如今却只剩下满身的狼狈。
“那不是凡人的城池,玄城……非人间之力可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断。
“传我命令。”
三人闻言,齐齐抬头。
“陨星盟,自今日起,解散!”
这句话,让三人脑中嗡的一声。破军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盟主!我们……”
“闭嘴!”夜枭厉声打断他,“你想死,别拉上所有人陪葬!”
他扫视着三人,一字一顿地继续下令:“所有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烧毁一切与盟中有关的信物名册!”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也从未如此果断。
他知道,再晚一步,陨星盟就不是解散,而是连同存在的痕迹,都会被一并抹去。
“永世不得再提‘陨星盟’三字,更不得踏入玄城百里之内!”他眼中寒光闪动,“违令者,如此石!”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朝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凌空一划。
一道无声的黑色剑气闪过,巨石从中裂开,切口光滑。
随即,那坚硬的巨石,在三人惊骇的注视下,寸寸崩解,化作一地齑粉,被夜风一吹,便散得干干净净。
恰在此时,远在王府的“主观概念抹除”协议,正式生效。
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感觉,笼罩了四人。
破军忽然觉得,脑子里关于“陨星盟”的种种规条和誓词,变得模糊不清。
毒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代表身份的星辰刺青,却发现那刺青的线条,竟有些黯淡不清,像一团褪了色的墨迹。
鬼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盟主”这个称呼到了嘴边,变得异常陌生,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名词。
这种源自存在层面的剥离感,比任何刀剑都可怕。
他们看着那堆化为粉末的巨石,再看看彼此脸上的惊骇。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盟主的命令不是小题大做。
那是救赎。
夜枭深深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再不多言,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他怕自己也会如同那块巨石,被彻底“抹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