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
这出租商铺的蒋平，也没正经到哪里去。
没过几天。
他又一次出现在了锦绣门店。
阳光正好，把玻璃门照得透亮。
蒋平推门进来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略显局促的长影。
吴大志正巧又不在，店里只有凌零零一个人坐班。
她正对着一盆绿萝修剪枯叶。
就见蒋平搓着手，脸上堆着混合了不好意思和某种如释重负的笑容，凑了过来。
“那个，小凌是吧。”
他开口，声音比上次低了不止一点。
“老吴不在啊？哎呀，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办一下，那个……撤销委托你们帮忙谈解约的事。”
“撤销委托？”
凌零零握着剪刀的手一顿，随即放下，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靠。
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抬眼，目光在蒋平那张努力显得诚恳的脸上转了一圈，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蒋总，这么快又改主意了？是想通了，准备继续跟那家培训机构再续前缘了？”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蒋平连连摆手。
“主要是……嘿，说来也巧，那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就是这几天，主动来找我谈提前解约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我也很意外”的表情，肩膀也跟着松了松。
“所以我想着，既然他们都主动提了，这事儿就算解决了，就不……不麻烦你们了，对吧？”
“哦~~~”
凌零零拖长了尾音，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心里瞬间明镜似的。
什么麻烦不麻烦。
说到底，是蒋平觉得既然对方主动解约，那笔委托费自然也就能省则省了。
凌零零正准备直起腰，好好跟蒋平说道说道委托合同里关于单方面解除的条款——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猛地炸响。
蒋平的表情瞬间变得很不耐烦，看都没看就粗声粗气地接起来。
“喂？谁啊？什么事？”
然而，他脸上那点不耐烦“唰”地一下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明显的诚惶诚恐，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对着空气连连点头。
“是，是……好，好。我明白，我……我马上过来，马上！”
挂断电话。
蒋平的额头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慌里慌张地刚要转身就走。
目光却猛地落在了凌零零身上，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那个...小凌啊。”蒋平声音都带着点颤。
“我刚接到……警局电话，说我那个商铺有……有人闹事，好像还挺严重的。”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恳求。
“你……你方便陪我去一次吗？就，就当是帮个忙？”
凌零零的手默默摸上鼠标，点开了桌面上的委托合同文件，脸上露出标准的职业化遗憾表情。“不好意思啊蒋总，您看我还得先处理您刚才提出的解除委托事宜，走系统流程需要点时间。所以...”
“不解约了！不解了不解了！”
蒋平几乎是喊出来的，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戳着。
“我现在就按照合同，把第一期的委托费打过来！你看，转了！到账了应该！”
手机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凌零零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到账通知，心里瞬间豁亮。
行，既然付款了，那就是客户，是甲方！
甲方的合理需求，当然要尽量满足！
“走吧蒋总。”
她利落地关电脑、拿包、起身，动作一气呵成。
“我现在陪您去看看。”
说完，凌零零顺手拿起桌上的店门钥匙，“咔哒”一声利落地锁上了店门。
......
凌零零跟着心神不宁的蒋平一起，再次赶到了那个位于萧条商场二楼的商铺——短剧演员培训机构。
刚推开二楼印着绿色“安全出口”标志的防火门。
一股声浪就扑面而来。
夹杂着激动的争吵、不满的嚷嚷，甚至还有几声清晰的哭腔。
蒋平听到这动静，明显瑟缩了一下。
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去，眼神里写满了“我不像过去”。
凌零零心里也打起了鼓，七上八下的。
但想到刚刚到账的委托费和自己现在的“职责”。
她暗暗咽了口口水，压下那点想掉头就走的冲动，硬着头皮，迈步朝着声音最嘈杂的培训机构门口方向靠近。
结果。
还没等凌零零靠近那片喧闹的中心。
人群中就有人眼尖地认出了她。
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直直地朝她这个方向喊道：“小凌，是小凌吗？这里这里！”
凌零零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群情绪激动的叔叔阿姨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挥手。
藏蓝色的警服...不是梁率又是谁？
而上次见面时，那个在门口拦着她、颇有几分傲气和精明的店员，此刻正被叔叔阿姨们围在中间。
她脸上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慌张和无力.
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解释话语瞬间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了。
凌零零：“......”
这画面冲击力有点强，她需要消化一下。
……
一来二去，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今天来的这些叔叔阿姨，无一例外都是之前被那些“日薪X千”之类的宣传语吸引。
真金白银报了名、付了培训费的学员。
那可不是小数目，动辄就是大几万。
几乎是不少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退休金。
可这昂贵的培训，内容却缩水得厉害。
机构就给学员们照本宣科地讲了两次云里雾里的理论课，然后就直接发了个所谓的“练习素材包”——其实就是一些网上随便能找到的短视频片段——让他们对着手机自己练习。
没几天，机构就宣布“基础课程”圆满结束。
想要进一步“进修”，接触到真正的“剧组资源”，就得接着付更高阶的费用。
但这年头，叔叔阿姨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互联网时代，谁还没个微信朋友圈、亲友群了？
凌零零之前被梁率拉去参加社区宣讲。
分享她在培训班的“历险记”和短剧行业的真实情况。
那些鲜活又接地气的提醒，经过叔叔阿姨们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就在各个退休职工群、广场舞群里扩散了开来。
大家一对照，心里全都明白了。
付了那么多钱，连个演出短剧的机会影子都没见着，所谓的培训更是明目张胆地糊弄人。
这哪里是培养演员，分明就是把他们当冤大头！
于是，感觉上了当的叔叔阿姨们先是单独上门要求退费，却都被各种借口搪塞了回来。
几次沟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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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
大家的火气越积越旺，终于在今天自发地聚到了一起，决定集体过来，非要讨个明确的说法不可。
这才有了眼前这番热闹又带着□□味的场面。
......
得知全过程的凌零零：“......”
她心里瞬间跟明镜似的，所有线索“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难怪之前蒋平火急火燎地要来撤销委托，说什么培训机构主动找他谈解约了——
分明是察觉到了麻烦，想赶紧卷铺盖溜之大吉！
……
到了这个时候，场面已经明朗，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本质上，就是利益受损的消费者和理亏的商家聚在一起.
进行一场最原始的谈判。
亏得这家培训机构开张的时日还不算太长。
疯狂招揽的学员总数暂且可控，局面还没到完全无法收拾的地步。
几位带头的叔叔阿姨态度明确，嗓门洪亮地表达了诉求：
最少要一次性退款八成！这是底线。
钱少了，他们也就不要了。
但这事儿也没完，他们就堵在这里，跟这几个店员“耗”上了，看谁熬得过谁！
之前接待过凌零零、此刻被推出来当代表的那个店员。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她两手一摊，摆出十足的为难样。
“各位叔叔阿姨，我们也难啊！就算我们白干，这几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可……可这最大的开销是房租啊！房租那可是硬性支出，一分不能少的……”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凌零零，觉得是时候了。
她像课堂上提问的学生那样，非常自然地举了下手。
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才清清楚嗓子开口。
“那个……我插一句啊。”
她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接下来的话。
“据我所知，这家机构，好像没有房租这项支出。”
然后，在店员骤然僵住的表情和全场目光的聚焦下。
她一把将旁边已经呆愣许久的蒋平给拽了过来，推到了中间。
“喏，这位，”凌零零拍了拍蒋平的肩膀，介绍道。
“就是这里的房东，蒋总。”
店员：“......”
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后续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在警官的见证下。
原本还试图扯皮的培训机构负责人彻底没了脾气。
叔叔阿姨们排着队，一个个终于如愿拿回了大部分退款。
虽然有些折损，但总比血本无归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蒋平也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和那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当场签好了白纸黑字的解除租赁合同书面文件，仿佛慢一秒对方就会反悔似的。
签完字，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凌零零看了看时间，离下班时间还早便没多耽搁，先回了趟锦绣门店。
......
推开熟悉的玻璃门。
吴大志正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
听见门响，他的目光从屏幕上方移过来，落在凌零零身上，随口问道。
“蒋平今天分两次把委托费全都给付了？发生什么了？”
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诧异。
“啊，这个啊。”凌零零把自己扔进椅子里，舒服地叹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的仗。
“说来就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