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觉得，地下一层更好？"
陆各的声音在空荡的水泥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他锃亮的皮鞋踩在裸露的混凝土楼板上，扬起一层薄灰。
阳光从未安装玻璃的落地窗框斜射进来，在粗糙的墙面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照亮了裸露在外的钢筋和电线管道。
凌零零站在一根未粉刷的承重柱旁，手指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
指尖传来的粗粝触感让她想起大学时做建筑模型用的石膏。
"您要是真担忧的话，怎么还愿意听我的建议呢？"
她转过身，阳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整个空间还保持着建筑交付时的原始状态：
天花板上支棱着各种金属管道，墙面上的电线槽像迷宫一样蜿蜒。
地面上散落着建材包装袋和烟头，角落里堆放着几捆还未使用的电线。
远处，几个工人正在搬运轻钢龙骨，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清脆。
电钻的尖啸声时不时响起，伴随着工人们用方言大声交流的声音。
"最初的租赁合同是我签的。"
陆各走到墙边，外套的袖口不经意间在未完工的窗框上蹭了一道灰痕。
"既然解约条款在那里，我也不可能把保不住位置的责任推到你们头上来。"
凌零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已经有些泛黄。
这和他平日里张扬的形象很不相符。
陆各突然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
"陆明说了，当时是你顶着压力帮他卖掉了房子，还鼓励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施工的工人身上，一个年轻小伙正费力地推着装满瓷砖的手推车。
"这才有他和他美甲品牌的今天。"
"而且我说得很有道理是不是？"
凌零零不得不提高音量，因为电钻声再次响起，几个工人开始安装吊顶框架。
"是啊。"
陆各拍了拍西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愿意承担这个试试的风险。"
凌零零微微颔首。
"谢谢陆总信任。"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周六，正值网上购物节启动。
商场特意选在这天开业，就是要和线上购物打擂台。
凌零零站在商场入口处，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睁大了眼睛。
才早上九点。
商场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目测至少有上百人，其中大部分是年轻女性。
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低头刷手机，有的兴奋地交谈，还有的正在补妆。
"零零，你果然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自己选的位置，其实还是不太放心吧？"
凌零零转身，看到孙娅难得地穿了一身运动装，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脸上只化了淡妆。
"错，"
她活动了下手腕。
"就是太放心了。所以必须到现场来。"
凌零零边说边开始做拉伸运动，先是一个标准的弓步压腿，然后是侧腰伸展。
周围几个排队的小姑娘好奇地看过来。
"你干嘛？"
孙娅往旁边挪了两步，脸上写满了。
"我不认识这个人"。
"先做好拉伸，一会可以跑得快些。"
凌零零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商场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轰——"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进去。
凌零零和孙娅因为来得晚，被挤在了最后面。
等她们好不容易进入商场，立刻又被裹挟着向地下一层的扶梯口移动。
"...你也去地下一层？"
凌零零趁着人群稍微松动的间隙，侧头问孙娅。
"我怎么不能去地下一层了？"
孙娅像所有在拥挤人群中的女孩那样，一手护着包，一手挡在胸前，精致的眉毛微微皱起。
凌零零灵巧地侧身，从一个胖大叔和柱子之间的缝隙钻了过去。
"孙大小姐，不是应该去逛常逛的三楼买东西，或者去你爸爸是法律顾问的四楼餐厅看看？"她的声音因为移动而断断续续。
孙娅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又是一阵涌动。
凌零零的体能明显更好，她左闪右避，很快就站到了下行的自动扶梯上。
她踮起脚，回头寻找孙娅的身影："喂！这边！"
扶梯缓缓下降，地下一层的景象逐渐展现在眼前。
原本空旷的场地现在人头攒动，各家店铺都挂出了醒目的促销招牌。
小吃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明亮的橱窗里展示着各类美食。
奶茶店的制冰机嗡嗡作响，店员忙得额头冒汗。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正对直梯的那片区域
——曾经的水泥毛坯现在变成了一个开放式美甲店，有成套美甲展示区，也有现场定制区。
彩色气球和鲜花装饰的拱门下，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正在分发宣传单。
凌零零刚走下扶梯，就被孙娅从后面拽住了衣角。
"你跑得可真快，"
孙娅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
凌零零的目光落在美甲店门口的长队上，又转向正在体验区拍照打卡的顾客们，最后定格在直梯不断输送下来的新客流上。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孙娅的指甲死死掐住凌零零的衣角，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布料。
"零零，问你件事？"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急切。
凌零零正踮着脚数美甲店门口排队的人数，闻言头也不回。
"嗯？"
"报你的名字，能插队吗？"
凌零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转过头，看见孙娅那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睛此刻正闪着渴求的光，活像只盯着鱼干的猫。
队伍已经排到了电梯口，少说也有七八十人。
"你想多了。"
凌零零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我只是..."
"求你了！"
孙娅突然双手合十。
"你看那个限量款星空贴片，只剩最后三套了！我来之前查过，这是今天这家店的限定款，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凌零零被念叨得太阳穴直跳。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少排队顾客正盯着这个方向，明显是听到了孙娅说的话，在警惕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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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
最终，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不能老薅陆明一只羊的毛啊...得换一只才行"
电话接通后。
陆各的笑声透过话筒传来。
"小凌也去凑热闹了？"
背景音里是此起彼伏的订单提示音。
五分钟后。
一个戴着"实习"胸牌的店员鬼鬼祟祟地从消防通道探出头，朝她们招手。
凌零零顿时有种做贼的罪恶感，但孙娅已经拽着她冲了过去。
"走后门这个不良习惯果然会让人上瘾。"
凌零零小声嘀咕，却被扑面而来的甲油胶气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店内比想象的还要拥挤，二十多个美甲台全满，等候区的沙发上坐满了正在选款的顾客。
实习店员擦着汗解释。
"今天来的都是网上预约的，但预约量超了预计的两倍..."
她为难地看着两人。
"就算您二位是特别邀请的，停留时间也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凌零零刚要点头，就见孙娅"嗖"地窜了出去，像只发现猎物的豹子。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手指飞快地点着展示柜。
"除了这三款不要，其他的每样来一套！"
凌零零："......"
她想起上次只买了三幅送孙娅的自己，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店员手忙脚乱地打包时，孙娅已经凑到了驻场的设计师身边，开始与设计师讨论自己的专属美甲图案。
凌零零瞥了眼时间，还剩七分钟。
"该走了。"
她拽了拽孙娅的袖子。
"再五分钟！
我在讨论指甲弧度！"
"现在，立刻。"
凌零零直接抓住孙娅的手腕。
"你已经在店里待了二十二分钟了。"
孙娅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外走，两只手腕上挂满了礼品袋，边走边抱怨。
"你得给我弄张VIP卡，不！2张！我一张，我妈一张。"
凌零零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孙大小姐。"
她心想这位显然已经忘记自己还曾经商场请来的把美甲店老板从三楼驱赶出去的"帮凶"。
说到三楼。
凌零零突然拉住孙娅。
"走，我们现在去三楼看看。"
三楼的气氛与地下一层截然不同。
自动扶梯缓缓上升，耳畔的喧闹声如同潮水般退去。
当凌零零和孙娅踏上三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时，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这里不能说是冷冷清清，但也基本门可罗雀。
零星几个顾客慢悠悠地踱步。
大多只是站在橱窗外张望几眼就离开，真正推门进店的更是少之又少。
品牌店的导购们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眼神却难掩焦灼。
陆各原先租下的那间黄金铺位，现在被一家外国的轻奢品牌占据。
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内陈列着当季最新款的风衣和套装，价签上的数字令人咋舌。
三个店员站在收银台旁，其中一个正百无聊赖地整理着已经十分整齐的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