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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八章

作者:御风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秦庄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十月十二日。


    这一天是嬴成蟜定下的门客招考日。


    及至日悬中天,府门前已是人流如织,大排长龙,热闹程度丝毫不逊于上月的新年市集。


    而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是嬴政不仅按照约定来到了嬴成蟜府上,还是带着全副仪仗,大张旗鼓来的。


    连着住了两天,摆出一副得看完了门客考试再回宫中的姿态,把那些原本踌躇不前的人全给激起来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尤其是那些认为自己身负大才,把做门客当成出仕为官跳板的人。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些来到秦国的六国士子做梦都想着自己有一天被贵人看中赏识,然后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最后获得阶级跨越,荫庇子孙后代。


    而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以商鞅之才,也是在第四次见孝公时献强国之术才打动孝公,进而得到重用。


    倘若作为商鞅举荐人的景监没有出众的眼力,尤其是对孝公的巨大影响力,商鞅是绝无可能在前三次都未能得到孝公赏识的情况下,第四次面见孝公的。


    嬴成蟜之所以能顶着稚龄、无封地、成为他的门客需要考试通过等减益效果,还能获得那么多踊跃报考者,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是秦国的公子。


    并且还是一个早慧、受当今王上宠爱、与长公子嬴政关系极好的公子。


    早慧代表着眼力不会差。


    受王上宠爱,与长公子关系好则展现了其人对两代秦王的巨大影响力,综合来看实力比举荐商鞅的景监还要强得多。


    而且因人皆有私心之故,所以通常情况下拥有举荐能力的官员多倾向于举荐能力不如自己的门客,否则将来权位倒悬,不仅面上不好看,心中那关也容易过不去。


    但嬴成蟜是因血脉而尊贵,天生是秦国最顶尖的贵族之一。


    只要他自己安分守己不惹事,旁人想要在势位上超过他是千难万难,因此在举荐时必然会少几分此种顾忌。


    人在渴求功业之时,本就会不放过任何一点能够增加胜率的可能性。


    大张旗鼓而来的嬴政更是让嬴成蟜这口热灶的火旺盛到了极点。


    猎头挖人哪里比得上boss直聘啊,就算是未来时的boss那也是boss,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更何况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长公子政和昭襄王的长子悼太子似的没能熬过当今秦王,那二公子成蟜也是未来boss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当今秦国王上仅有的两个儿子凑一块遴选人才,谁要是不去,那谁就是傻子。


    哪怕不能通过考试成为成蟜公子的门客,单有了参加同一场考试的经历也能和通过考试的人混一份香火情,指不定将来哪天就用上呢。


    因此嬴政亲至嬴成蟜府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咸阳城内飞快流传开来,导致许多本就蠢蠢欲动的已为人门客者做出辞别旧主,冒险博一个新前程的决定。


    其中甚至还有新投到相邦吕不韦门下的。


    因秦国长期遵循商君法,重耕战而轻文教,国中多有六国门客,所以咸阳城的黔首百姓对六国门客们的脾气秉性也算熟悉。


    总结起来就一字:傲。


    毕竟以这年头低下的生产力,能读书识字者必定家境富庶,能以文辞成为他人门客,不是家境更富,就是天赋更好,亦或者是兼而有之。


    所以哪怕是对上秦国这天下第一强国的都城百姓,这些六国门客通常也有着极高的优越感,三五不时斥他们秦国为西陲蛮荒之地,秦国百姓为粗鄙少文的不通教化之人。


    结果这些平日里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去的六国士子今日居然愿意参与他们口中堪称折辱的考试,以获得他们大秦公子的门客身份。


    穷惯了的老秦人何曾见过这种热闹。再加上如今正值一岁之首,冬日又无多少农活要做,因此纷纷呼朋唤友,约定一起去看热闹。


    看不懂考试内容不要紧,能看到那些平日里恨不得用鼻孔瞧人的六国士人老老实实地听从他们公子的命令就行。


    导致嬴成蟜府们前能并排通过四两马车的宽阔道路逐渐被挤得水泄不通,置身其中都会有呼吸不畅之感。


    远超预计的围观人数令原本负责维持秩序的梁茂及其弟子们完全忙不过来。


    关键时刻还是担忧两个儿子太年轻稳不住场子的嬴子楚充当了救火队长,下令命卫尉领着五百宫卫来帮忙,这才把局面给勉强控制住。


    嬴成蟜一直坐在楼上俯瞰全局,在见到卫尉领着人分隔看热闹的人群时已是背心微凉。


    他看着府门外不时翻涌的人潮,不住地往肚里灌水,可足足一壶水下去了,还是没有缓解喉咙的干涩发紧。


    史官,说好的如今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信息交流不畅,秦法严苛,百姓循规蹈矩的呢?


    出来,本公子准备让手底下的人用沙包大的拳头和你讲讲道理!


    这么多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真就是一生爱看热闹的华夏人属于血脉流传,乐子人属性刻基因里了是吧!


    嬴政的表现与他截然相反,他好似就是为这种大场面而生的。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脸上不现半分紧张,而是挂满欣喜、满足、愉悦的微笑,活像个老农民见到了自家地里沉甸甸的麦穗。


    他的,他的,都是他的!无论是看热闹的黔首百姓,还是受重利诱惑而来的六国材士,甚至于不贪恋权位,甘愿辅佐他的聪明弟弟,都是他的!


    光是这样想着,嬴政的语气就十分雀跃:“蟜弟,还是你聪明,知道怎么调动人心。如此咸阳之才十至□□,我有预感,此次必能选出为你我解惑消疑的千里马!


    “就是这些愚夫蠢妇太不晓事,一味推搡,假使伤了贤才,我定要好好惩治他们。”


    嬴成蟜不语,继续往肚中灌茶水。


    他正后怕着呢。


    嬴成蟜这幅模样遭到了嬴政的嘲笑:“蟜弟你平常看起来也是有胆勇之人,怎么今日才聚这么点人,就默然无语,只会喝茶了?”


    嬴成蟜充耳不闻。


    他那是怕人多吗?他那是怕无序聚集引发群体踩踏!


    就刚刚那场面,要是没有老爹及时抽调宫卫来帮忙,现在绝对已经发生不忍言的惨事了。


    但彼此间秉持理念不同,在他搭建出新的治国理论,他哥改变固有价值观之前,辩驳犹如对夏虫语冰,只会越努力越报废。


    所以嬴成蟜干脆不搭理,那样他哥顶多半刻钟就能消停。


    当然他不忘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王负剑出一口窝囊气。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他哥被乱世所塑造出价值观造就的苦果,也终将被塞回自己口中,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但这一世,应当还不算晚。


    嬴政开完玩笑后不仅没有等来弟弟的回呛,甚至发现弟弟连骂人的的表情都在缓缓往回收,心知这下坏了,弟弟是真生气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慌。


    搓搓手,定定神,嬴政最终选择主动给嬴成蟜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他素来争强,做出如此举动已经是难得的退让。


    嬴成蟜这才脸色稍霁,举杯和嬴政碰了碰,算是揭过此事。


    嬴政这才放下心,继续找话题为缓和气氛。


    “蟜弟,你前日对我说只有一百余人报名参试,可如今望去怕是不下三百,加上公族子弟,就是四百也有了,你究竟打算如何安排?”


    眼看围观者的秩序在宫卫的帮助下趋于稳定,考生们也排成两列进入他尚未打整,特意空出来做考场的前院,嬴成蟜终于放下了高悬到嗓子眼的心,淡然道:“师傅会解决一切的。”


    至于人来的太多超过预期这个问题根本不叫事。


    资深打工人在制定方案时预留冗余量属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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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的人数尚不足以把冗余量全填满。


    他现在只担心自己设计出的那套考试流程能不能被接受认可,千万别冒出什么刺头闹事。


    虽然论单挑没一个是梁茂的对手,敢闹事一定会收获横着被人抬出去的结局,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用武力。


    公信力建立起来很难,摧毁却仅需要一点瑕疵,尤其目前还处在建立期,第一印象很重要。


    好在嬴成蟜所担忧的并没有发生。


    毕竟魏缭虽瞧着是个文士,但主修的却是兵法,而且水平还相当高。


    千军万马摆在面前也能举重若轻,按照心意聚合分散,搓扁揉圆,更何况如今面对的仅仅是一大帮没有真正见过血的普通士子。


    单是往那一站,渊渟岳峙的气度就能震慑住大多数人,原本个性桀骜的刺头在嗅到天敌的气息后更是乖顺如绵羊。


    直觉告诉他们不服最少也得被打断两条腿,所以必须得服。


    魏缭等到听不到队伍中的杂声时才大声说道:“我家公子说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人会思考,会总结。所以这第一轮考试考文辞,即诸位对经典的理解程度。


    “我家公子还说了,学海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怠矣。


    “人做不到全知全能,所以必有专攻的术业。所以这里有准备《左传》、《春秋》、《易》以及法、儒、兵、墨、道、农、阴阳、名等各家学说的简牍。


    “各位自行忖度,从中选择自己擅长的学说进行作答。基本要求是最少选择十根简牍,在三炷香时间内于提供的作答布上默写出上下句和释义。


    “过程中不得东张西望,不得交头接耳,违者逐出,永不录用。


    “香尽收卷,不得延宕,否则同样逐出。若中途有需要如厕更衣者,需提前举手示意,等待侍者导引。


    “都听明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不清楚需要问的?”


    魏缭在正经时说他气场两米八都是保守了,总之甭管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只表现出唯唯诺诺点头的模样。


    魏缭则借机扫视了一圈场上,记下其中镇定自若之人的相貌与所站位置的号数。


    没错,门客考核其实早就开始了,而魏缭负责的环节是承压力和服从度。


    魏缭在得到承压力结果后,把周身气势往回收了些,按原计划推进服从度测试。


    即便此次来参加考试的全是有才无德的向利者,他也得筛出其中温驯知机,不会对徒弟呲牙的。


    “既然没有人对规则提出疑问,那么接下来就抽考题吧,不知可有人愿为众人之先啊?”


    面面相觑,无有应答者。


    敢舍下面子博这场富贵的不存在纯粹的傻子,这可是第一个需要他们做出确定选择的问题,须得提防其中有诈。


    宁可不做,也不能做错。


    这世上毛遂和平原君都是绝对的少数派。


    魏缭感受着愈发沉寂的气氛,面色不变,心里却在默数。


    因利而聚者,心眼多不实。算起来也快到时间了,等着他安排的那个托出来打样,这些家伙就能悔得肠子都青咯。


    没想到有意料之外的人先站了出来。


    “吾愿一试。”


    魏缭挑眉,如此市侩的行径,居然真让他的好学生捞出个人物了。


    不是胆大包天的愣头青,就是老谋深算的野心家。


    魏缭看向出声之人。确定了,是个野心家。


    因为考试的预报名属这人来得最早,态度最殷勤积极。


    魏缭有预感,在不久远的将来,自己就会和此人在一个锅里搅饭勺了,于是便多问了一句:“足下敢为人先,诚可敬也,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在问句出口后的瞬间,魏缭接收了一束极其灼热的视线,但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声音还是很平稳,让人能够清楚地获知信息。


    “在下李斯,楚国上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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