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残阳如血;
窗内,血流成河。
这些年,那些小心翼翼的回避,那些有意无意的隐藏,那些试图用沉默和时间抚平的伤痛和仇恨,就这样被石榴赤裸裸翻出、血淋淋摊开——
它们化作一把淬了剧毒的无情剑,精准地、残忍地,贯穿了门外那个凝固的身影。
剑锋当头劈下,裴嘉楠的肉身和灵魂碎成了一地……
呼吸骤然被扼住,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石榴对裴家心有芥蒂,他是清楚的,但他却从未想过是这般蚀骨的怨毒与仇恨!
尤其听到母亲的名字被裹挟上冰冷的恨意,从石榴齿间迸出时——那感觉,就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切割。
母亲……何其无辜。
她才四十多岁,若非被彩衣姐的惨剧压垮,被无休止的自责啃噬,她又怎会落得那般凄凉下场?
刺眼的白墙映入眼帘,带着冰冷的讽刺。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冬日,石榴煤气中毒昏迷,他守在病床边,紧握着她的手,祈求她醒来……
而此刻,她守在万雁鸣的床边,等着他苏醒。
再想想自己的母亲,病榻缠绵数月,林家可曾有过一次探望?一句问候?
母亲孤独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困在学校,而哥哥在……在为林家收麦子!
这些血淋淋的现实,他从来不敢深想,从来不敢真正面对,他像鸵鸟般将头埋进沙里,将对林家的怨怼转嫁到哥哥身上——
仿佛这样,就能为他和石榴之间扫清障碍,就能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
可他倾尽全力向她靠近,她的心底,竟一直燃烧着这样冰冷的恨火!
母亲已逝,父兄对林家也算仁至义尽……
林家,究竟还要怎样?
母亲葬礼上,大姨的怒骂如惊雷在耳畔炸响——他们兄弟对不起母亲,个个都被林家的女人迷了心……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想逃离这炼狱般的走廊,双脚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
门内,死一般的沉寂。
石榴的狠厉和决绝,连安子都被震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林裴两家有旧怨,却不知这怨毒已深埋至斯,在石榴心底发酵成如此骇人的模样。
这般血海深仇……她和小楠,确然再无可能。
一股沉重的懊悔攫住了他。
安子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像个莽撞的孩子,用好奇的棍棒,狠狠捅碎了桌上那尊看似完好、实则布满裂痕的玻璃缸。
那些被刻意遮掩的、无法言说的、丑陋的真相,瞬间倾泻一地,再也无法收拾。
原本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假象,被他的追问撕得粉碎,逼得石榴挥出了这惨烈的一剑。
安子忽然有些后悔,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待到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恨意稍稍平复,安子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开口:
“那……那你干脆跟小楠挑明算了,也省得老大老瞎琢磨,喝闷醋。”
“怎么挑?”
石榴的声音疲惫至极,带着一种虚脱后的空洞,
“他……从未开口说过什么,我又能拒绝什么?”
“啊?”
安子愣住,随即苦笑,
“裴嘉楠这小子……真他妈能憋!看来他心里也揣着事儿啊,应该跟你一样心有芥蒂……既然如此,趁早说开拉倒!省得猜来猜去,跟演苦情戏似的,累不累?”
“有机会……我会说明白的。”
石榴的目光飘向门口那片空荡的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你的意思是,”
安子紧盯着她,“如果小楠真跟你表白了,你铁定拒绝?”
“是,免得你总说我搞三角恋。”
“嗨!我那就是……随口秃噜!”
安子烦躁地抓头,语气复杂,
“主要是……别耽误小楠。他那么优秀,好姑娘多的是……”
石榴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痛楚:
“可我还是希望,他别说。至少我们还能是朋友,是兄妹。真说破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
“怕是连这点体面……都留不住了。”
——
门外。
“真说破了……怕是连这点体面……都留不住了。”
最后这轻飘飘的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嘉楠再也无法承受,那沉重的、灌了铅的双脚猛地挣脱了束缚。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身后有恶鬼追赶,艰难地、无声地,一步步逃离这片将他凌迟殆尽的冰冷深渊。
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碎裂的心尖上。
门外那个沉重、踉跄的逃离背影,清晰地落入石榴眼角的余光。
她知道, 她想让他听到的狠话,他全都听到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一股尖锐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石榴有些呼吸不畅。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某种东西在他脚步声中彻底碎裂的声响。
一股强烈的、想要冲出去的冲动攫住了她——想要解释?想要收回那些刻毒的话?
不,她知道不行!
但那冲动是如此真实而汹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冲动死死按捺下去。
石榴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安子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就这样吧。
高考结束了,他有家人陪伴,会好的……
黑夜……会过去的。
石榴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得更低。
两行滚烫的泪,无声汹涌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的手背上。
泪,是烫的;心,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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