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八点天光大亮，阳光还没能直照进室内，黑色边框的法式格子窗，与室内简洁的白色装修风格相映。
随着脚步声响起，卧室门被推开，走出来的年轻女人散着一头柔顺的长发，一双杏眼微微眯起，轻轻揉了揉，透露出没睡醒的疲倦感。
“金美淑女士您又忘记提前通知我啦。”她嗓音柔软，穿着一条纯色丝绸吊带睡裙，没穿拖鞋，露出抹着同色指甲油的圆润脚趾，一边出声一边打开门。
门外的金美淑女士穿着碎花薄衫，一头时髦的羊毛小卷，眼角和额头虽然皱纹明显，却不见一丝暮气。
俨然是一个引领夜晚广场舞的时髦老太太。
老太太笑呵呵地走进来，不接孙女的话，只点了点冬郁：“你看看你，几点了，不洗脸不梳头，早点也没吃吧？”话音一转，带一点俏皮，“我就知道，给你送吃的来了。”
冬郁却不领情，一边关门，一边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打哈欠：“外婆我早上不吃梨。”
她可是知道，外婆八点背着小藤筐来，肯定是不想卖了，又不甘心把一筐梨子带回去，就给她送过来，顺便看望一下在城里散养的孙女。
也不知道是着急回去看电视剧还是和邻居聊天，每次都很匆忙。
冬郁咂嘴。
外婆呵呵笑道：“就知道你，我还带了条鱼呢。”
冬郁来了点兴趣：“松鼠桂鱼？”那她爱吃。
外婆：“生的大鲤鱼！”
冬郁：“……”
您看您孙女是会做这么高难度菜的人吗？
外婆熟门熟路走进孙女家，把背上的小藤筐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在一旁不知道什么毛的沙发上坐下。
接着打量了一圈室内，罕见地念叨起来：“你这屋子太小了，我就说你在本地创……什么创业，应该回外婆家，跟外婆一起住的。”说着摇摇头，小声念叨着住不开什么的。
冬郁没听清后面，只当老太太旧事重提。她看着自己三室两厅爆改出来的两室一厅，宽敞明亮的大客厅可以让十个人同时在地上打滚。默默地说：“我这房子一个人住够大了，外婆您村里的小别墅离我公司太远。”
冬郁两年前结束了法国留学生活，同时结束了和法国知名MOF甜点师Laélien的学习生活。回到国内，父母听说她要创业成立一个巧克力品牌，才知道这几年她在国外都干了什么。
包括但不限于她作业敷衍，每次考试都擦着挂科边缘的成绩。
她三顾茅庐求冷脸MOF老头收一个外国女大为徒时的软磨硬泡，却惨遭拒绝。不过绝不认输的冬郁，最终还是通过学校项目与这家店铺合作，是正规学徒制，让老头挑不出任何问题。
最后把除开上课吃饭睡觉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这间小小的店铺后厨……
诸如此类的“不务正业”让她爸妈气不打一处来，并且扬言不可能给她一分创业基金，没想到她扭头找了个什么牧场二代入股，两人还真的把这个小公司做了起来。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零食品牌，销量可以说是走精品路线。
冬郁不知从哪摸出一块巧克力，塞给外婆：“吃点巧克力，对血压好。”自己也拆了一块儿。
外婆一看连忙摇头：“我不吃你这苦了吧唧的东西。”说着把巧克力塞进随身的小包里。
她不吃，可以给别人吃嘛。
“打开看看我给你带的好东西。”接着神秘兮兮地说。
外婆坐在沙发上，努了努下巴，示意冬郁打开藤筐盖子。
只有一只藤筐。
冬郁狐疑了一下，外婆不会把鱼和梨子放在一起吧？
冬郁觑着外婆笑眯眯的神色，不用细嗅就已经能闻到鱼腥味。冬郁面露难色，有点怀疑外婆今天是来整蛊她的。
她勉强地伸出一根食指，手指指尖红润，指甲剪得很干净，几乎不留一点白边，甲床很饱满指甲的长度和指尖边缘平齐。
是一只很好看的手，纤细却不骨感。
指尖随意一挑，啪嗒一下，藤筐盖子被细白有力的手指掀翻在地。筐子里原本只有一些零星光线，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猫猫瞳孔骤然缩成竖瞳。
筐子里装了几颗梨子，一只奶牛花色的猫，还有一条装在塑料袋里的鲜活鲤鱼。
现在梨子被啃了一颗，留下了一个尖利牙齿啃食后，啃得不太整齐的核。装着鱼的袋子大敞着，里面的鲤鱼少了两只眼睛，肚子上的鱼肉被啃掉了一小块，而最有可能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猫，胸前的长毛湿了一片，仔细看猫身上还沾了点血迹！
冬郁看着筐子，猛地站起来，头有点昏。
小猫看着她，没有出声，只伸出猫舌舔掉毛发上的水珠。
“啊啊啊！有猫啊，还有鱼！猫被吃、不是鱼吃猫！”冬郁颠三倒四地说着，一大清早的声带还没得到锻炼，此刻尖叫到有些破音。
原本笑眯眯的外婆也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猫怎么了？”边问还想起身凑过去看看，被冬郁拦住了，“外婆你别看，别吓着你。”
外婆拍开孙女的手，利索地起身：“笑话，我怎么可能被吓到。”然后一个探头就看见了筐子里的惨案。
神情放松下来：“嗐，不就猫吃了一条鱼。”外婆说着话拍了拍孙女，伸手一指，“鱼就是我给它买的，喏，袋子还是我让老板打开的呢。”
冬郁：“……”
感情是您一手策划的啊。
那鲤鱼比猫都大，您可真行！
小猫看见外婆，坐在筐底，乖巧地喵了一声。
是给它买鱼的好人啊~
猫的叫声又软有嗲，一下子舒缓了冬郁紧缩的心脏。
藤筐没了遮挡，鱼腥味顺着空气扩散在室内。冬郁顺着地毯坐下，头疼地看着猫，她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已经漂浮起了猫咪毛发。
冬郁有洁癖，原本不严重，在厨房工作后开始变本加厉。
她的师傅Laélien先生对卫生的要求极其严格，不止是对于食品安全和店内卫生的严格，甚至在每日的制作过程中必须保持操作台的整洁，就算突然面前的墙壁变成了MOF比赛的评委，也能够做到在比赛中不丢分的程度。
MOF这个缩写直译过来就是最佳手工业者，在法国，所有跟手工手作相关的行业都有这个比赛。最后获得MOF荣誉者的制服衣领，可以使用法国国旗的配色，并且有法国的总统亲自为其颁奖的荣耀。
这堪称手工界的诺贝尔，大师中的大师才能参加的比赛。以门槛高、时间跨度长和要求极其严格闻名，甚至可能等待好几年最后连一个名额都评选不出来，直接宣布无人获奖。
在冬郁还不知道这头衔有多大含金量的时候，还纳闷过，为什么她师傅衣领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大部分的厨师都是白色的普通制服，显得它蓝白红色衣领的制服非常醒目。
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法国老头太装B了！
非把国旗印在工作服上，还满世界飞来飞去做交流，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法国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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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在冬郁的脑子里坚定了很久，直到她忍不住抱怨老头严苛到变态的规则时，好心的其它法国同事才惊奇原来她不知道MOF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如此这般地给她科普了一番，她终于醒悟自己误打误撞找一个什么大魔头师傅！
此后冬郁接受了这番严格的厨房准则，被迫无奈带入到了生活中。
往年最为忙绿的圣诞节前后，她的手都会因为长时间戴乳胶手套而过敏，又因为洗手的次数过多皮肤干燥泛红。这两年她回国仔细地养护了很久才不再复发。
冬郁盯着猫，语气发虚地问出声：“外婆，这只猫不会是您给我的、惊喜吧？”
简直太惊了。
“哎呀！”外婆一拍手，“不是，今天这猫自己钻到我筐里的。我还看见三只很凶的流浪猫盯着它，应该是被欺负了。”
冬郁一听，轻轻吐了口气：“好的外婆，我把梨子留下，猫和鱼您带回去。”
她欣然站起来，最后欣赏了一下这只猫猫的美貌，想着假期回去陪外婆的时候可以接受摸一摸，然后马上洗手。
冬郁：“林姨在楼下吧？我叫她上来接您。”说着掏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给照顾外婆的阿姨。
外婆在梨子丰收的季节，会心血来潮想要到早市摆摊，从村里来到冬郁住处不远的市场，还时常带着剩下的梨子来看望独居的冬郁。当然一小筐梨子不算沉，但快七十岁的老太太背起来还是费力，每次都是林姨送老太太上来，再在门口把筐子给老太太背好，再自己一个人下楼等。
冬郁以前还说让林姨一起上来坐坐，被老太太意正言辞拒绝了：“小婉不爱上楼折腾，再说我不一会儿就下去了，算了。”
总之一定要让孙女感受到外婆对她的爱意。
这次外婆也直摆手：“不用她接我。猫和鱼都是给你的，我一看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她还记得冬郁小时候吵着嚷着要养猫，养狗，养兔子，不带毛的不养。
冬郁妈妈倒是不反对，但冬郁爸爸对毛发过敏，什么带毛的动物都不能养。这就成了小冬郁每每提起来都很失落的童年往事。
外婆心疼孙女，在冬郁回国后，经常说让她养个小动物，不是小时候很喜欢吗？没想到冬郁一直敷衍，说什么再说吧，没时间之类的。
她想孙女肯定很失望，小时候盼望着的东西得不到，长大了也不愿意主动去寻找。
却没想到今天自己送上门了一只，还是一只长得很漂亮的猫。金美淑女士当即决定，收摊！给孙女送来！
怕猫路上饿了，还买了一条鱼。
冬郁简直有苦说不出，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
送完了东西的外婆一身轻松，她朝着门口走去：“筐先放你这，我下次再来取。”
冬郁：“……”
“砰。”大门重启后关上，只留下一人，一猫，一鱼。
外婆熟门熟路地坐着电梯下到一层，走出单元门。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小区内的临时车位上，坐在驾驶座的中年女人正在用手机刷短视频，看见金美淑女士走近，忙下车要搀扶。
林婉体贴道：“老太太没累着吧？筐子挺沉，回去我给您揉揉肩。”她照顾老太太多年了，也乐于配合雇主的小乐趣。
外婆直摆手，表示不用她扶：“我身体好着呢。”
两人聊着天，不一会儿车子启动，轿车轮胎擦着地面驶出小区。
不太起眼的PHAETON字样镶嵌在大众车标下，被上午斜里照射在车身的阳光藏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