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意霎时涌上桌前，钟离桉了然一笑，悬肘提笔落下厚重的悬针一竖。
“绫玉你来了？”钟离桉提笔抬眸笑望着杨筱，“过年好啊。”
杨筱轻点着头搓了搓手，又回身望着写了一般的红纸，“主公您快继续，春联就是要一气呵成啊。”
“你啊，”钟离桉挽着袖子，拿笔杆轻轻点了点杨筱，“好，一气呵成。”
杨筱见状也凑了上去，顺手帮钟离桉提着长袖，俯身屏息看着。
钟离桉大气灵秀的字迹立刻在红纸之上流淌开来，岑珣在桌前帮忙提着那伸出去的红纸，也侧眸细看着。
“鹤归云起山河固……”杨筱纵目望着搁在一旁的上联，又回神落在钟离桉游走的笔端，“彩巷华街定长安。”
钟离桉压下最后一处顿笔，转而顺着岑珣的势将那红纸抬起，轻轻舒了口气，“写完了，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便见帘栊被“啪”的一声掀开，钟离朔裹着一身寒气挤进身来，他一抖披风，朝钟离桉笑着扬了扬头，“按我说，这副联子寓意虽好，但终究少了些许豪气。”
白铭也跟着钟离朔进了屋内，朝众人笑着一点头，又向钟离朔打趣道：“新年伊始本就讲究一派祥和，若像你一样每日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反倒失了韵味。”
“有照青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钟离桉笑着朝两人点了点头，“来得正好，煜德你去拿些浆糊，把春联换了吧。”
“好好好，”钟离朔笑着点了点头，“照青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去贴。”
白铭也笑着朝杨筱抱了抱拳，“绫玉，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杨筱满面喜气迎了上去，“我们也别愣着了，来都来了，一起帮忙贴吧。”
“好，听你的。”白铭点了点头，又朝钟离桉抱拳施礼。
钟离桉笑望着众人，轻轻一揽袍子，抬步迎了上去，“既然都去贴，我也出去帮你们看着歪正。”
话毕，众人都笑闹着拥出门外。钟离桉满目笑意如春风般和煦，他稍稍退却几步，看着四个年轻人帮扶着又打趣着贴着春联。
焕然一新的屋檐之下，挤着四个活泼的身影，鲜红的春联透出一片生机。
钟离桉胸中一阵欣慰，若年年都如此，该有多好？
忽地，一抹白影掠过钟离桉的眼眸，他不由得一惊，抬眸往天际一望，但见雾蒙蒙的天上如碎屑般的白雪纷扬而下，在那漫天之中悠悠荡荡，拂过他的发梢、眼畔，又摇摇晃晃落在了他抬起的掌心之上，泛起一丝凉意。
纵目望去，但见那刚覆于墙上的红纸之前也荡着飘飘摇摇的雪花，将那谈笑风生春意盎然的四人的身影，装裱在横梁立柱之间，宛若一幅鲜活起来的年画。
“兄长，你看看歪不歪……”钟离朔一手按着春联的顶端，一边回眸探询地望向钟离桉，刚一开口，话语却被那漫天飞雪尽数夺去，只留下在寒风中哈出的阵阵热气。
“下雪了？”杨筱见状也不由得回眸，转而兴奋地跑出屋檐，张开双臂转着圈，似是要把那漫天雪花揽于怀中，“曈汐，你快来，”杨筱朝岑珣笑着招了招手，“江南一年下不了几次雪，你快出来好好体会一下，然后写信给棱月阁，给他们夸耀夸耀。”
岑珣闻言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啊，鬼点子是真不少。”说罢，她也抬步迈出来，也抬眸候着那雪花一片片落在自己的脸颊，留下星点凉意。
“瑞雪兆丰年，”钟离桉收了抬起的手，畅然地抬眸笑望着漫天雪花，“想必明年定是一年好光景。”
“是啊，”一旁的白铭拂了拂刚贴好的春联，笑道：“自打主公坐上州牧一职，百姓的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好，我们的士气也是一年比一年旺。”
钟离桉笑着揽上白铭肩头，“你也是就会说点好听的，”他抬目望向众人，笑道：“好了，外面本就凉，又下了雪，快回屋暖和暖和，别着凉了。”
杨筱闻言，站在微微泛白的雪地里笑着朝钟离桉挥着手，“我就不回去了，主公，今晚的年夜饭啊，我要和穆飞学着一起做，就先走啦！”
“你做年夜饭？”钟离桉不可置信地一望，又轻笑着摇了摇头，“想一出是一出，别给穆飞帮倒忙就好。”
“怎么可能，”杨筱嗔怪地抱了抱臂，又朝钟离桉笑着一扬头，“主公您就瞧好吧。”
白铭见杨筱那活泼灵动的神情，心绪也不由得随之而动，他微微上前一步，含笑望向杨筱，“穆飞还缺帮手吗？要不要带我一个？”
“你也要去？”杨筱眸中欣喜的神色愈发浓郁，她笑着轻跑两步，扯上白铭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一样。
她回过身，朝三人招了招手，“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等我们好消息！”
钟离朔见状，也不由得笑着和钟离桉对视一眼，转眸调侃道：“有照青在，这饭多半还能吃。”他点了点杨筱，“你可别把后厨炸了啊。”
“你就瞧好吧。”杨筱颇为自信地朝钟离朔一扬头，转而抬眸望向白铭，“我们走啦！”
“你们稍等等，”钟离桉望着迫切的两人，无奈地拖长嗓音，又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刚过来就要走，不给我点面子。”
杨筱闻言赶忙轻跑到钟离桉身侧，“哎呀，主公这是哪里话？主公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啊，”钟离桉笑着点了点迎来的两人，“快进屋来，吃两块柿饼再走。”
“柿饼？”杨筱的好奇立刻又被调动起来，她饶有兴趣地跟着钟离桉一挑帘栊进了屋子，熟悉的暖意再度扑面而来。
不知何时，一缕先前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沁甜的香气浸入了她的鼻腔，她朝那桌子上一望，但见盘子中摆着满满一盘鲜红的柿饼，饱满圆润的外表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糖霜，让那一片火红如蒙上一层薄雾，正如屋檐上高挂的红灯笼映于漫天飞雪一般。
“照青，快来，”杨筱满目欣喜地朝身后的白铭招了招手，又俯身轻轻嗅了嗅那一盘柿饼，抬眸望向钟离桉，“哎，主公，您没吃吗？”
钟离桉笑着将那盘子往二人眼前推了推，“这是南阳使节为了套近乎，特意送来的司州柿饼。别光闻，尝尝看好不好吃？”
杨筱点点头，轻捻起一块柿饼咬了下去，甜而不腻的软糯口感顿时在舌尖爆开，“好吃欸，”她满目欣喜地望向钟离桉，又拾起一块柿饼递到白铭眼前，“很甜，你尝尝？”
白铭见状不由得微微一愣，他满眸笑意地抬手接过那柿饼，颔首笑道：“好，多谢。”
这一幕温馨而自然的场景一下落入了钟离朔眸中，他轻轻靠了靠岑珣的胳膊，“曈汐你看他们……”
“嘘……”岑珣笑着给钟离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绫玉难得这么无忧无虑，今天不许调侃她。”
“好好好，”钟离朔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而笑着牵了牵岑珣的衣袖，望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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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啃柿饼的杨筱，“你瞧她平日里总说我稚气，现在看来，她也蛮小孩子气的。”
岑珣笑着轻轻刮了刮钟离朔的鼻尖，“你是生性如此，绫玉可不一样。”她感怀地望向杨筱，“她一路走来谨慎惯了，如今这么没心没肺，是真的拿我们当家人啊。”
杨筱似是全然没听到身后两人的言语，她看了看白铭手中剩下的柿子柄，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块柿饼，“好事成双。”
还没等白铭说些什么，钟离桉便含笑地点了点杨筱，“你啊，照青多吃两块倒没事，你可不能再吃了啊。”
杨筱闻言，抬眸笑望着钟离桉，“我也就比他多吃了两块而已啊。”
“这柿子吃多了上火，过年吃的东西杂，难免不好消化。”钟离桉轻笑着摇了摇头，“亏你师父和曈汐都精通医术，怎得把这些常识抛于脑后了？”
“最后一块。”杨筱耍赖地朝钟离桉比了个“一”，将手中最后一小块柿饼放进口中，笑着站起身来，“多谢主公提醒。”话毕，便转眸望向身旁还在吃柿饼的白铭。
白铭也感受到了她那含满笑意的目光，动作不由得有些慌乱，赶忙将柿饼咀嚼两下咽了下去。他回眸对上杨筱的视线，见她还是那样和煦地望着自己，不由得错开视线拭了拭自己的嘴角，又略带躲闪地望向杨筱，无措地挠挠头，“莫非……我又吃到脸上了？”
杨筱这才回神，望着白铭饱含情意又略显手足无措的神情，不由得摇摇头轻笑起来，“当然没有，我只是在想，平日里沉稳靠谱威风凛凛的照青将军，吃到甜食竟会这样憨态可掬。”
白铭闻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绫玉你啊，还说我呢，”他含笑点了点杨筱，“也不知是谁方才抱着柿饼啃得跟狸奴似的？”
一旁的钟离桉望着笑闹的二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
“主公，大过年的，不能调侃下属。”还没等钟离桉说完，杨筱就一抱双臂，略含傲气地笑望着他。
钟离桉不由得一愣，他转而笑着摇摇头，“好好好，不调侃你们了，这几日就只管敞开了玩，除了过年之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好，多谢主公，”杨筱笑着朝钟离桉一抱拳，“那我们就先去找穆飞学做饭了，您晚上就等着大快朵颐吧。”
钟离桉笑着朝两人点点头，“好，去吧去吧。”说着，他抬头望向白铭嘱咐着，“对了，照青，你照看好绫玉，可别给穆飞惹出乱子啊。”
“好，主公放心。”白铭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也朝钟离桉抱了抱拳。
杨筱望着钟离桉不由得笑叹一声，“主公您呐，一点也不信任我。”她一边笑着往门口倒，一边朝白铭抬手催促着，“我们得赶紧了，穆飞那应该快顶不住了，你是不知道他今日有多惨。”
缕缕阳光从那帘栊交错之处倾泄而下，映得杨筱的活泼的身形闪闪发光，她那蕴满笑意与烂漫的眸光如星点般闪烁着，白铭一抬眸，便深陷其中。
阳光融着暖意穿过杨筱的身形，照在白铭面前。他不由得迎上杨筱欣喜轻快的眸光，向前轻跑两步，二人顷刻间并肩而笑，白铭伸手一拨帘栊，那温和的日光和着飞雪将二人紧紧包裹。
二人相视一笑，又分别从士卒手里牵过自己的战马，飞身而上，朝营帐扬鞭而去。
飞雪刚覆在地上的一层薄毯之上，徐徐流淌开两串马蹄脚印，还有渐行渐远清脆无双的銮铃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