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机械世界
奥利维亚听到吴常的问题，眉梢有瞬间抽动，仿佛吴常这句话太过尖锐，将她刺痛。
她走到讲台旁，单手按在演讲台上，居高临下望着吴常。
“肖恩爵士，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吴常像是没察觉到奥利维亚言语中的警告，自顾自地说道：
“奥利维亚陛下，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搭档雷文顿曾经说过一句话，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不合理，那也是真相。”
“但凡看到过罗恩首相死亡的案发现场，都很难将他的死与自杀联系在一起，但我们顺着线索调查，排除掉所有可能动手的嫌疑人，自杀，便成了唯一的可能。”
奥利维亚抿紧嘴唇，片刻之后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你们真排除掉了所有不可能。”
吴常提着一把椅子，穿过保持鼓掌姿态凝固的人群，翻过红色的警戒绳，将椅子放在讲台下方，正对着奥利维亚。
他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奥利维亚，像是在做一场述职报告。
“最开始我们调查首相遇刺案，在案发现场找到四个线索，其中留声机唱片中的声响，和墙壁上的血字，将案件指引向他杀。”
“罗恩首相桌面上展开的文件，又给我们提供了两个方向，分别为松树煤矿爆炸案，和工人游行。”
“现在回头看去，能发现罗恩首相从一开始，就想引导我们去调查松树煤矿爆炸案。”
吴常停顿片刻，等待着奥利维亚的反应，奥利维亚没有说话，伸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吴常继续说道：
“罗恩首相的计划中，应该从一开始就选定了雷文顿作为调查他死亡的侦探。”
“在我看来，松树煤矿如果想隐瞒深层矿区的真相，有太多种方式，偏偏事件处理者留下许多漏洞。这些漏洞保持在一定水准之上，粗看不容易发觉，但如果事先确定矿下有问题，以雷文顿的水准，想发现线索并不困难。”
“这便让松树煤矿爆炸案的真相，也就是一切事件从何时开始，有了可控性。”
“即什么时候警察厅向雷文顿求助，让雷文顿发现松树煤矿有异常，后续一切便从什么时候开始。”
奥利维亚以放在讲台上的手为支点，绕到讲台后，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肖恩爵士，你口中的开始是指什么”
吴常挑了挑眉，直白地说道：
“当然是以首相之位作为诱饵，引诱各方争夺首相的权力，实则借助各方之间的争斗，削弱他们在民众间的威信，为您重回权力巅峰做铺垫。”
吴常的直白，让奥利维亚难以招架，她说道：“肖恩爵士，你最好能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吴常无视了奥利维亚的威胁，说道：
“罗恩首相作为保守党领袖，虽然从反谷物法开始，就被党内成员当作叛徒，但对于大法官等人的野心，不可能没有察觉。”
“按照他的计划，我们发现血肉超凡蒸汽机的存在，只需要稍微放出风声，盯上工业监管权的保守党，很快就会送出助攻。”
“只不过罗恩首相漏算了一件事。”
奥利维亚配合地问道：“漏算了什么事”
吴常叹了口气，说道：
“有人没有遵从他的指示，离开斯蒂兰，而是选择独自继续他们之间的计划。”
“那个人并不知道松树煤矿的暴露是有意为之，他害怕雷文顿像当年一样，顺藤摸瓜找到他，他为了争取时间，将菲利普男爵一家灭口。”
“恰恰是这个动作，让我们发现松树煤矿背后的黑手，并非格拉德为首的自由党，而是潜藏在格里姆兰阴影中的蒸汽议会。”
奥利维亚伪装出的笑容缓缓消失，变成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打断吴常，继续保持倾听姿态。
“蒸汽议会在此时才灭口，让我和雷文顿确信，罗恩首相的调查并未发现松树煤矿深层的秘密，所以并未按照他预定轨迹，继续调查自由党。”
“而是顺着松树煤矿的矿贼团伙，调查起首相遇刺案现场留下的另一个线索，工人运动。”
“但不巧的是，我们追查的这伙矿贼，属于女王陛下您。当您发现我们的调查偏离轨道时，便通过矿贼影响康纳，同时将松树煤矿的情报稍微向保守党透露。”
“您支持的康纳，加上保守党支持的内斯特，足够左右明灯报内部的意见，将我们下一步要调查的目标，拐回自由党身上，也就是斯隆纺织厂。”
说到这里，吴常从随身空间中取出泽维尔的手杖，他将手杖拄在面前，印有蒸汽议会标志那一面正对奥利维亚。
他看向奥利维亚的眼睛，说道：
“在您和罗恩首相的计划中，蒸汽议会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当您发现有些人没有离开之后，便将他也纳入到您的利用范围之内。”
“斯隆纺织厂事件中，我们体现出对抗自由党的能力，您只需派人稍加蛊惑，就能说动亨利抛弃蒸汽议会，转头与我们合作。”
“亨利的叛变，一定会令泽维尔有所行动，提前发动大恶臭。”
“接下来，一切就再度回到您和罗恩首相预定的轨迹。您安排您手下的超凡者，将保守党制造大疟疾的证据送给康纳，随后借助明灯报和我们，令保守党跟着自由党同时退场。”
“调查罗恩首相遇刺案到这里，凶手被一个个排除，排除的每个嫌疑人无论与首相刺杀案是否有关，都因为我们的调查输得一塌糊涂。”
“只有您一直在赢。”
奥利维亚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再次露出笑容，她从讲台后走出，来到演讲舞台的中央。
“按照你的推断，既然所有事件背后的受益人都是我，那杀死罗恩首相的凶手应该是我才对。”
吴常点头说道：“有一段时间，我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发现，罗恩首相是蒸汽议会的幕后赞助人。”
“泽维尔一直称呼他自己为一号议员，并不是因为蒸汽议会有独特的命名规则，单纯因为他并非议长，真正的蒸汽议会议长，正是罗恩首相。”
听到这里，奥利维亚掩饰不住眼中的惊疑，她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泽维尔绝不可能告诉你这些。”
吴常跷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摆出胜利者的姿势。
“看来雷文顿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如果他是您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将我的动向实时向您汇报，您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经常和雷文顿说，我是灵感流侦探，寻找线索和推断并不依赖确凿的证据。”
奥利维亚微微摇头，有些无奈地看向吴常，“所以这是你猜的”
吴常否认道：“我的灵感，和您认知中模糊的直觉，有一点点偏差。”
“比如我的灵感能让我看到，从超凡蒸汽机问世之前，您和罗恩就将泽维尔当作顾问，雷文顿带人清洗蒸汽议会总部时，你们为了能保住泽维尔，还特意用一个复杂的问题将他留在工坊。”
奥利维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模样与雷文顿最初看到吴常使用灵感时一模一样。
“如果你这五年不是一直在新世界，我一定会以为你躲在暗中监视着罗恩。”
“肖恩爵士，告诉我，你通过灵感还看到了什么。”
吴常说道：“我看到罗恩首相借助泽维尔，一直在研究蒸汽规则和差分机。”
“我还看到在罗恩首相动手前，他告诉泽维尔计划失控，让他先去新世界，等两个月后再回来。”
“他想支走泽维尔，等到两个月后，斯蒂兰尘埃落定，那时您就能作为罗恩首相的合作者，接手泽维尔，让他继续为你们所用。”
“罗恩首相即便死之前，还在为您，或者说为他和您的计划而考虑，比起陛下您动手杀了罗恩首相，我更相信他是在用自身的死引爆你们埋下的一切。”
“只有他真的死了，我和雷文顿才能顺着他的死一路追查，令自由党、保守党、宪章运动等组织做的事全部曝光。让人们意识到，只有遵循陛下您的领导，才能让斯蒂兰迈向未来。”
“人们对于您的支持，在神秘学第一定律加持下，将成为差分机完成的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实现你们的计划。”
啪、啪、啪。
这一次，轮到奥利维亚给吴常鼓掌。
奥利维亚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开始后悔把你从新世界请回来了，你的灵感，远比朱莉认为的更加恐怖。”
“既然你在今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所有计划，为什么你不阻止我，或者主动加入我的计划。”
吴常自从看到幻影的怨念，便知道奥利维亚迟早要整个大活。
奥利维亚和泽维尔同为位面之子，又都掌握着蒸汽规则，再配合罗恩首相一直让泽维尔研究的差分机，猜出奥利维亚的计划是什么，简直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他和奥利维亚之间没什么冲突，犯不上阻拦奥利维亚，便在一旁吃瓜看戏。
做完述职报告，吴常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比出两根手指，说道：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将一切说出来，是因为我想在现在这个时间点，问您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猜不准，想听您告诉我真相。”
奥利维亚怀疑地问道：“就连你的灵感也无法看到”
吴常理所当然道：“灵感并不是万能的，您把灵感当成了什么”
奥利维亚：……
她觉得全世界所有人中，唯独吴常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忍住吐槽的欲望，她调整表情，重新找回女王的威严，说道：
“看在你没有打扰我的份上，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吴常左手背在身后，放在面前的右手中指握回，说道：
“第一，您和罗恩首相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对您做到这种程度，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第二，您和罗恩首相能够提前布局，尤其是您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得格外冷静，游刃有余，似乎从很早之前，便看到今天的一切会发生。”
“这种力量，应该并非来自您体内的蒸汽规则，而是差分机。”
“据我猜测，您和罗恩首相，恐怕在很早之前就制作出了差分机的雏形，并且从中得到了某种答案。我想知道，您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奥利维亚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她越发喜欢吴常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作为女王对臣子的喜欢。
如果吴常一开始就愿意辅佐她，那她的计划一定比现在顺利很多，说不定罗恩也不用死。
“你问的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奥利维亚向着水晶宫中央的差分机走去，吴常落后奥利维亚两个身位，两人的关系仿佛还是女王和骑士。
奥利维亚问道：“你知道位面之子这个说法吗”
吴常点头道：“听说过。”
奥利维亚说道：“位面之子不只有一人，每个位面之子，都有其肩负的使命。”
“我对此一直表示怀疑，直到我接手秘法骑士团的超凡图书馆，根据老安德森曾经的猜想，制作出一台能连通位面意志的超凡物品时，我发现了我的使命。”
“即便在超凡蒸汽机成熟的现在，以泽维尔的能力，都只能设计出差分机的雏形。但五年前，我凭借秘法骑士团遗留下的道具，以及泽维尔的部分指导，就莫名其妙制造出了差分机的核心。”
“当时见证差分机核心诞生的，只有我和罗恩。”
“罗恩也正是因为差分机，相信我们能够建造出他理想中的完美世界，所以才甘愿为此牺牲。”
说话间，奥利维亚已经走到差分机面前，宫殿一般的差分机大门打开，其中喷涌出大量雾气，环绕在奥利维亚身边。
吴常近距离感受着差分机，他明白了奥利维亚为何能制造出差分机核心。
全知水晶告诉他，它在差分机内部，感受到了太初灵枢的气息。
像泽维尔一样，纯粹靠知识手搓出一台差分机，确实十分困难。
哪怕身为位面之子，又是机械领域的天才，他用五年时间也只能设计出差分机的雏形。
差分机核心，如同吴常之前获得的超凡蒸汽机核心一样，是超凡蒸汽机最重要的零件，只需要搭配一个壳子，就能发挥出至少八成效果。
理论上奥利维亚能在五年前制造出差分机的概率，和一只猴子用打印机敲出哈姆雷特的概率近似。
只能说奥利维亚有制造出差分机的可能，但她能造出差分机不太可能。
可奥利维亚如果能从秘法骑士团的珍藏中，找到某样蕴含太初灵枢的超凡物品，并阴差阳错激活了其中的太初灵枢，那她提前五年就制造出差分机核心，瞬间就变得合理起来。
奥利维亚的声音停下，她的目光看向两人身后，说道：
“朱莉，你过来吧，我们当初得到的答案，你应该也想知道吧。”
朱莉从雾气中走出，来到吴常不远处停下，小声解释道：
“抱歉，我不是刻意躲藏起来的。”
吴常点头回应道：“我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朱莉在身边，他和奥利维亚对话时，之所以将调查经过说得那么详细，实际是在说给一旁的朱莉听。
包括他问出的两个问题，也是替朱莉问的。
奥利维亚目光温柔地看着朱莉，说道：
“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我深陷重重控制，服装、爱好和表情，都受到他们的管束，任其摆布。”
“我即将成为女王，甚至连奥利维亚这个名字都不被允许保留，只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平庸，不能带领斯蒂兰重回黄金时期。”
朱莉也露出回忆之色，说道：“我记得当时是在斯蒂兰宫的园里，我遇到了逃出宫殿，正在发脾气的你。”
“当时我只是一时冲动，与你搭了话，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
奥利维亚用郑重的语气说道：
“虽然你当初是一时兴起，但我们当初说的话却并非玩笑。”
“那时你告诉我，你会帮我保护我的名字，帮我取得王位，摆脱一切束缚。”
“作为交换，我答应你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王，守护子民，让他们脱离痛苦。”
“答应你的承诺，我一直记得，所以我向差分机问出的问题，便是如何让所有人幸福的生活在世界上，不会彼此伤害，也不会因为自身境遇而陷入痛苦，永远满足。”
奥利维亚这句话一说出来，吴常联想起全知水晶对差分机的评价，顿时感觉要糟。
此时朱莉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受到奥利维亚语气鼓舞，认为奥利维亚寻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原来奥利维亚并没有忘记她们的约定，而且一直以来，都在为此努力。
而她，却一度认为奥利维亚沉迷在权力之中，已经忘记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王。
她此刻兴奋中夹杂着内疚，问道：
“你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奥利维亚看向差分机，说道：“答案就是机械。”
“机械”朱莉困惑地望向吴常，没能理解奥利维亚的意思。
吴常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没听懂。
奥利维亚说道：
“你们看，像差分机这样庞大的机械，组成它的零件数以十万计，其中有重要的零件，比如差分机的核心，也有不重要，可以被随意替换的普通齿轮。”
“它们之间差距巨大，却能彼此协调运作，没有排斥，同为一体，令复杂的机械顺利运作。”
“如果将机械整体看作社会，每个零件都视为社会中的不同群体，如果让人们像零件一样行动，每个人都认识到，他们之间重要与否的区别，只是他们在机械中的分工不同，抛开这些，他们的身份都是零件。”
“无论再重要的零件，也需要身边普通零件来配合，才能发挥出他们的效果。当所有人都拥有这个意识，社会就会像机械一样，只会彼此成就，不会彼此伤害，也不会因为自身不够重要而感到痛苦。”
这次轮到吴常惊讶了，他本以为奥利维亚要整个大的，没想到乍听之下，她的理论还有些道理。
他问道：“女王陛下，您描绘的社会，听上去确实能减少许多纷争，但人心是复杂的，并不像机械零件那么纯粹，您准备如何完成您的计划呢”
奥利维亚赞许地看向吴常，“只需要结合差分机的力量，抹除掉你所说人心中复杂的部分，减少人们过剩的自我意识，并植入既定的集体意识，便能达到我和罗恩期望的世界。”
“一个拥有绝对秩序，充满和平，人们不会感受到苦难的完美世界。”
吴常听后松了一口气，这下味对了，刚才还以为全知水晶有所误判，看来是他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