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为难,也不至动摇图雅在他心中的位置。
凤药十分为难,有人伤了自己的亲人她必要还击。
可对方是图雅。
保她一路平安到达北境的姑娘,没她,凭凤药自己走不到北境。
就算走到也带不去粮食。
她这次立功能和朝臣平起平坐,与图雅分不开。
恩与仇纠缠在一起,让她无法决断。
比图雅更让她为难的是皇上。
她已信了皇上想让李仁和玉郎死掉,只是苦于没有实证。
玉郎早就察觉皇上的杀机。
皇上于宫中围剿凰夫人那次,玉朗就告诉过她皇上起了杀心。
凤药不信——李瑕素来念旧。
他总爱提及旧衣、故人、往日的时光。
玉郎从他做皇子就跟随他,出征抗倭,助力登基。
每一步谋划,都有玉郎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皇上想“暗中”除掉玉郎,而未加其罪而诛之的原因。
这已经是皇上念着旧情。
不然一纸旨意,杀一个金玉郎何其容易。
凤药直到现在仍然不认为,皇上做这些是为了她。
……
凤药走后,李仁走到门口,目送这个满宫最疼他爱他的女人离开仁和殿。
他这几天,情绪的确低迷,不过也认清一个现实。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多么优秀,父皇眼中也对他视而不见。
他想最后试一次父皇的态度。
时间就定在上巳节,那天一向合宫大宴。
……
大节之前,李仁找到凤药,想讨个负责宴会的差。
他感觉到父皇和他之间有隔阂,想讨差事也不愿直面皇上。
凤药点头答应,李仁督办宴会,下面还有明玉,那是个办老了差事的,很有经验。
这差事交给李仁也有人兜底,所以就答应和皇上提一嘴。
这次宴会是开春的头次大宴,请下许多宗亲和有头有脸的大臣。
这是大周一整年里,唯一一次最合规矩公然相看已到婚嫁年纪的公子小姐的盛事。
公子小姐们先到皇家园林踏青。
光是各家马车、丫头、仪仗,就够看的。
也有人坐游船自水路向园林而去。
最热闹时,河中的画舫都挤在河道中难以前行。
连河水似乎都变得香甜,染就了绮丽的颜色。
皇上打胜了仗后,因连着太子造反一事,除了劳军等应有的仪制,并没庆祝。
所以这一次的宴会不仅算做春日交际盛会,还有庆功之意,格外铺张庞大。
李仁早一个月就领了差事,带着人在宫中各角落巡查。
修缮破败之处,将宫殿破旧的地方重新粉刷,灰掉的琉璃瓦差人擦干净,花花草草各自修剪、换新。
事情细碎,他却乐在其中。
明玉办差是好手,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一忙就是整月,到节庆那日,宫城前已立起九丈高的灯楼,万千盏琉璃灯嵌成龙凤瑞兽。
虽还未点,已见其气势。
所有的店铺仿佛提前感知到气氛,每家店都应景装饰一番,整个京城焕然一新。
街上一早便车水马龙,通向皇家园林的护城河上,画舫争流,船头悬挂的翡翠珠帘,船舷装点莲花灯。
丝竹从早晨就开始悠悠然响起。
更不必提公子、小姐们的装扮。
这一天是合规合法的夸富之日。
千金们鬓间点翠,步摇垂着鲛珠流苏。
摇落风流姿态。
白玉耳珰随浅笑轻颤,点缀着娇俏眉目。
石榴红、柳叶绿、云霞粉,看不尽的光华颜色。
百蝶穿花、凤穿牡丹,各色花色让人眼花缭乱。
真真是,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
公子们也不遑多让。
世家子执鎏金玉骨扇,开合间暗香浮动。
少年将军跨骑雪鬃马,玄甲上嵌就夜明珠。
俊逸华贵之姿不输女眷。
皇家园林中衣香鬓影,环翠叮当。
直到天交申末才结束。
不过,这只是大宴的前奏。
待归家更衣,再次乘车前往皇宫时,才又是另一番光景。
此时暮色初合,御街如被点燃的星河。
宫墙琉璃瓦流淌着鎏金碎光,悬起的千盏红色宫灯次第亮起。
连飞檐走兽的轮廓都罩上了暖暖光晕。
宫门外车如流水,只听铜铃与玉佩叮咚之音相和。
车帘后的曼妙倩影引人遐思。
那九丈高的灯楼,亮了起来,琉璃灯组成的龙凤瑞兽仿佛瞬间注入生命,美妙而威严。
百姓接踵摩肩争相观看,孩子们举着糖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整条街上飘荡着脂粉与食物的香气。
好一篇活色生香的烟火乐章。
第一支焰火冲天而起,化做狂舞金蛇在天空炸裂。
把大周开国后姗姗来迟的鼎盛推向高潮。
……
李仁的指挥很圆满。
他甚至照顾到了尚在牢中的哥哥李瑞。
提着食盒进去时约是巳时末,待出来已是午时之初。
李瑞是没了根基的浮萍。
随着容妃的“死亡”,他彻底沦为皇城的一枚弃子。
此时李仁去探望,就算给人知道,也只会被人说成顾及兄弟情谊。
任何事情,选择时机都很重要。
同样的事,选了错的时间,根据结果可以说成串供,可以说是报私仇。
李瑞好好的,李仁带去的餐食交给牢头检查过才给了他。
不止有菜,还有他以前素来爱喝的杏林春。
李仁离开后,牢头去看过李瑞一回,他面前摆着六道菜,一壶酒。
放焰火时,牢头出于好意,想叫李瑞一起出来观看,同沐皇恩浩荡。
走入牢里,吓得狂叫。
李瑞衣服少了条袖子,他把自己衣袖扯下来,打成绸绳,挂在铁栅栏上,自缢了。
牢头吓得半死,落毛的凤凰也是凤凰。
他一个小小牢头,看个落魄皇子,竟看死了,不是渎职是什么?
牢头满脸涕泪,自己后半生怕是无望,想来想去,还是找慎郡王。
他来过之后,李瑞就死了,皇上知道怕也会多想些什么。
上策就是找李仁帮忙说话。
只是……牢头看着焰火接二连三升上天空,又回头看看李瑞灰白的、死得不能再透的脸色,决定先等一等。
举国欢庆,他不敢上报这么扫兴的坏消息。
他这个级别,只能在皇宫外围打转,中殿他都进不去。
“嘭”一声巨响,一朵焰火在皇宫正上方炸开。
炫目的光彩透过牢笼的透气窗映在李瑞白得发青的脸上,光彩绚烂了一下,灭了。
牢头不忍再看,转头走开。
……
李仁离开时,每一个脚步都踏得实实在在。
他先听李瑞说了许多心里话,又撇清与李仁的绑架案没关系。
李仁离得远远,抱臂冷眼看着这个昔日最有望坐上皇帝宝座的哥哥。
李瑞嘴里不停说话,和从前的谦和稳重大相径庭。
直到他说得无话可讲,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诡异的寂静,李仁才慢悠悠问他,“你可知道容娘娘死了?”
李瑞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仿佛没听懂似的,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啊”?
反应好一阵,他脸上浮现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重复道,“她死了?”
“子时暴毙于未央宫。”
“三哥节哀。”
李瑞猛地发起狂,用力摇晃着铁栅栏,“她身子好得很,不会死掉的。”
“她比我都耐活,我不死她怎么肯先死?”
呼号之声惊动牢头,期期艾艾探头向里头看。
李仁摆摆手让他莫惊慌。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催毁了她,一个嫁给皇上还念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在宫中,能活成什么样?”
“你被关起来,就是压断娘娘的一根稻草。”李仁悲悯叹息。
“节哀。”
“酒菜我给你送来了,你慢慢用。以后我会时常来瞧三哥,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李仁抬腿要走。
李瑞喊道,“别走。”
“我知道谁要你死。”
李仁回头,看到一双亮得不能对视的眼睛,李瑞脸上浮起个森然的笑,“你去贡山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
“你不碍任何人的事,这宫里谁看你最不顺眼?”
李仁脸上失了血色,定定看着李瑞。
“你还要攀咬?”
李瑞无谓地撇嘴,“是啊,我还要攀咬谁么?”
“能放我出去,还是能给我减罪?”
李仁身上突然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几乎抬不起腿。
虽有猜测,但落到实处,仍然震惊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