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因为廖婷这句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陷入了长久的、几乎凝固的死寂。
廖中昇和箫梦岚夫妇，两位在讲台上站了一辈子，用粉笔和真理教书育人的老教师，此刻感觉自己毕生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成无法拼凑的齑粉。
未来？
孙女？
曾外孙女？
这几个词拆开来他们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箫梦岚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她没有去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廖婷，眼神里充满了为人母的担忧和惊惧，仿佛想从女儿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廖婷的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婷婷，你……”箫梦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转念一想，女儿女婿又不缺钱，根本没必要骗自己，所以自己真的当老外婆了？
廖中昇的一生信奉科学，相信眼见为实，逻辑至上。
这种超越了时空与物理法则的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而是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廖中昇看着他们，问道。
陈晔正埋头吃着奥利奥圣代，听见这话，笑着说道。
“爸，您说什么？”
“我们不缺钱，真不缺钱。”
“再说了，就算真缺钱，那不还有您跟妈嘛。”
这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让廖中昇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也让他心里更加没底了。
不为钱，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一家子都跟着云州一起，精神出了问题？
他没再说话，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时，一旁的箫梦岚，目光缓缓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吃着圣代的小女孩身上。
念念似乎完全没有被这诡异的气氛影响，小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草莓味的冰淇淋送进嘴里，粉嫩的脸颊因为冰凉的触感微微鼓起，像一只满足的小仓鼠。
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咀嚼的动作忽闪忽闪，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看着这样一张纯真无邪的脸，箫梦岚心中的那些猜疑和惊惧，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她不受控制地放柔了声音，试探着开口：“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念念抬起头，看着箫梦岚，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陈念雪，念念是我的小名。”
陈念雪……
箫梦岚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愈发柔和。
她笑着说：“念念，真好听的名字。“
“念念，要叫老外婆？”
陈云州这时开口说道。
念念闻言，却是小嘴一撇，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甚至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扭过头，用清晰的童音，理直气壮地控诉：“你们刚刚还凶爸爸，说爸爸是……后爸！我才不要叫！”
小家伙的声音清脆响亮，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了包厢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云州闻言，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愧是他的贴心小棉袄。
而箫梦岚则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老伴，连忙对着念念解释道。
“哎呀，念念，你误会了！刚刚凶你爸爸的，是老外公！说你爸爸是后爸的，也是老外公！跟老外婆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她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撇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廖中昇，听到老伴这番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箫梦岚，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箫梦岚和老伴对视一眼，没好气道。
“看什么看，难道不是吗？”
廖中昇一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
念念眨了眨大眼睛，歪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于是，她重新看向箫梦岚，那张严肃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甜甜地喊了一声：“老外婆。”
“哎！真乖！”箫梦岚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不行。
一旁的廖中昇看着这一幕，心里既有点酸，又有点羡慕。
他也想听听这粉娃娃喊自己一声。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清了清嗓子，看向念念。
然而，念念只是瞥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扭回头去继续专吃起了草莓圣代，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廖中昇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求助似的看向老伴。
箫梦岚却故意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跟念念小声聊着天。
包厢的另一边，陈晔和廖婷看着自家父母这副模样，都忍不住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
廖中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正想说点什么来挽回颜面，“嗡嗡——”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如蒙大赦，连忙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喂，振华啊。”
电话那头传来儿子廖振华的声音：“爸，你们在哪儿呢？博阳说跟你们在一起，怎么还没回家？”
“哦，碰见你姐和姐夫了，我们在一块儿呢，马上就回去了。”廖中昇答道。
“哦哦，那行，那我就放心了。”廖振华在那边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廖中昇收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道：“不早了，我们该带博阳回去了。”
陈晔和廖婷点了点头。廖婷站起身，“爸，妈，那我们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箫梦岚摆了摆手，讲道。“我们自己走走，散散步，晚点让振华过来接就行。”
“那行。”廖婷点点头。
一行人离开了奶茶店。
站在路口，廖婷牵着念念的手，柔声对她说：“念念，跟老外公和老外婆说再见。”
念念乖巧地抬起头，看向箫梦岚，挥了挥小手，甜甜地说：“老外婆再见！”
然后，她的小脸转向廖中昇，小嘴一抿，又是一声轻哼，把头扭到了一边，摆明了还在记仇。
廖中昇看着她这小模样，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他看向廖婷和陈晔二人，说道。
“你看看，这小丫头的脾气，不大点儿，还挺倔。
跟云州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笑着看向念念。
或许，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行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箫梦岚拉着廖博阳的手，笑着对廖婷说，“过几天，找个时间，带孩子们都回家里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好。”廖婷和陈晔立刻点头应下。
陈云州也跟着点了点头，看着外公外婆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审视和怀疑，他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随后，二老便带着廖博阳，离开了。